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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 - 倚門回首遇梅郎{蘇凰同人}

一 殘夢魂驚雙雙回
大樑元祐六年冬末,北燕三戰不利,退回本國,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失守各州光復,赦令安撫百姓。
於是,舉國同慶。

(雲南穆府)
“你說我姐一直閉門,兩日都未曾進膳?”穆青扔掉手中的公務,猛然站起。
“...是的,郡主前日回來後便閉門不出。郡主交代了不必打擾,也不要通報給您知道,可是...可是奴婢實在擔心郡主,才鬥膽通報給小王爺您。”穆霓凰的侍女伏在階下,不敢抬頭。
“你們怎不攔著!”穆青呵斥了一聲,想起他姐姐的脾氣,知侍女也是無奈,“算了,我姐的性子我知道,你違背她的意思來通報也不容易,算了!算了!走!去我姐那裏!”
穆青性子急,雖在金陵磨礪一陣,略略受教于梅長蘇而變得成穩些許,但只要遇到他姐的事情就開始不用腦子。知曉穆霓凰兩日未曾進食,便急衝衝的沖到穆霓凰的院子。

“姐!姐,你怎麼了!”穆霓凰的閨房,穆青還沒有那個膽子直接沖進去,只能在門外拍門。
屋子轉角的陰影處慢慢有人走出:“小王爺,您不用再敲門了。”

穆青定神看了過去,那人走到陽光下,才認出來是穆王府的老嬤嬤,穆霓凰的奶娘。穆青擔心他姐姐,也顧不上行禮,急急問出口:“夏奶奶,你可知我姐是怎麼了?”
夏嬤嬤沉著眼往屋子裏看了一眼,幽幽地說:“郡主上一次如此,還是十三年前...罷,小王爺莫要擔心,老奴會照看郡主的。小王爺還是回吧.....”
穆青站的遠,未聽清夏嬤嬤的前半句話,後半句話夏嬤嬤說的聲音大一些,他聽得清楚。穆青素來都知他姐姐對這位夏嬤嬤的信任,也一向敬重夏嬤嬤,縱使再擔心他姐姐,夏嬤嬤已如此說,況且他也拿他姐姐沒有辦法,只能聽了夏嬤嬤的話,一步三回頭的回了。
走到了門口,還是按捺不住:“若我姐姐不閉門了,夏奶奶,你可要第一時間找人知會我一聲。”
“老奴知道了,小王爺慢走。”夏嬤嬤慢慢的行了禮,目送這位還算稚嫩的穆小王爺出了院子,方轉身輕輕推開房門,矮身進去,反手輕輕的關了門。

已是黃昏,屋內卻並未點燈。
夏嬤嬤現在門口,散了身上的寒氣,才往內室而去。撩開內室的青布帷簾,簾帳之內確是空無一人。老人家頓住了步伐,環顧內室,直直的往床尾而去,伸手按住床尾雕花中瓣瓣梅花中的一朵,右手的書櫃自動打開,現出密室。

才進密室深處,夏嬤嬤便看見了穆霓凰。
她的郡主啊,著了一身的白色布麻,去簪系白帶,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前方。
那前方,設有一桌,獨列著一塊木牌位,木牌前擺放了些祭品,旁邊幽幽的燃著兩根白燭。桌子兩側,塊塊白布靜靜的垂掛。

穆霓凰兩日未曾進食,本是有些虛弱,不過多年軍旅生活,加上習武,本能的察覺到了夏嬤嬤的到來。跪坐兩日,轉頭之時,也是有些許的暈眩。
穆霓凰運轉真氣,緩了些疲乏感,柔聲詢問:“奶娘,有事情嗎?”
夏嬤嬤走到穆霓凰的身前,定神細看。那眉眼之間,不見淚痕,卻見木然。彎了身子,把她的郡主摟在懷裏,輕輕的一下又一下的撫著穆霓凰的背:“郡主啊,老奴並不知你為何人戴孝,也不願多問。只是郡主啊,你莫要如此的悲傷,多顧念你的身子,想想才襲爵的小王爺,要保重自己才好。”

“奶娘。”穆霓凰並未多言,只是嗅著奶娘的味道,把頭埋了又埋。
“郡主,老奴在呢。”夏嬤嬤不多言,手上依舊輕輕的拍著穆霓凰的背。
她的郡主啊……
密室之內,不知是誰的歎息,悠悠的響起。

5日後,穆霓凰推門而出,去了繁瑣簪飾,只有白衣素發。

三年後,霓凰郡主上書金陵,言其幼弟已有能力統帥南境十萬防軍,為陛下鎮壓南境,請辭南境元帥一職,自請去東境駐守海防。
霓凰郡主駐守東境海防二十年,與南境多書信往來,回雲南穆府之數屈指可數,當朝帝王體其辛勞,特准去職還鄉。

大樑元治十七年,顯名赫赫的大樑原南境元帥霓凰郡主歿,享年六十二歲,一生未嫁,終葬于梅嶺。

廊州,江左盟總部。
“霓凰!”梅長蘇猛然從床榻上坐起,眩暈感層層疊疊的湧入腦中,卻仍然擋不住心裏的恐懼感。
“噩夢!”坐在床榻邊的飛流立刻跳起,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梅長蘇,眉頭皺的緊緊的。
梅長蘇本是茫然的盯著眼前的青色布料,聽到飛流的聲音才漸漸緩過神來。他將眼前的飛流看了又看,終於開口安撫:“沒事,蘇哥哥只是做了個不好的夢。”
飛流眨巴了下眼睛,說:“不同!”
“哦?哪里不同啊,飛流?”梅長蘇被飛流的反應吸引了注意,含笑問。

“以前,父帥!剛才,霓凰!”飛流說罷,偏頭微微思考了一陣,確定自己沒有說錯之後,還重重的點了兩下頭。
梅長蘇本是含笑的唇立馬僵住了,飛流見自己的蘇哥哥神色不對,默默地扯住梅長蘇的袖子。感覺到袖子上的動靜,梅長蘇立刻重新掛起溫潤的笑容:“放心,飛流沒有說錯話。飛流,乖,去睡吧。”

“睡覺!”飛流沒有第一時間放開梅長蘇的袖子,而是拽了一下,才把手收到身後。
“好。”梅長蘇不想拂了這個小傢夥的意思,順從的躺下,閉眼側過身睡了。聽到飛流睡到小床上的動靜,雙眸緩緩睜開,看著窗外的缺月。

原來,只是夢啊.....可是,這個夢這麼的真實,恍若是他去後霓凰真實經歷的種種。
從三年前醒來,直至現在,他仍然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夢。三年前的夢裏,景琰已入主東宮,赤焰一案已雪,三國聯軍亦破。唯有...唯有霓凰,是啊,唯有霓凰沒有穩妥安置。可是那是夢嗎?三年前的夢和剛剛夢到的一樣的清晰,一樣的真實,疼痛感一樣的劇烈。若不是夢,如今又作何解?還是說現在的現實亦是夢呢?

莊公夢蝶啊......
無論如何,不管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現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完成,他依舊是要這麼走下去的。
可是霓凰,我的霓凰,你讓我如何是好?

與此同時,雲南,穆王府。
“郡主醒了!”夏嬤嬤看見自家郡主睜開眼眸,情不自禁的低呼,“莫憂,取杯溫水來!莫失,喊大夫!莫忘,你去通知小王爺!”
穆霓凰看著自己的奶娘不停的忙活,喉嚨深處一股鏽味,唇幹口燥:“奶娘...這是怎麼了?”剛剛問完,才發現自己居然看見了奶娘,奶娘早已過世才是。
所以,我竟是到了地府了嗎?

“呸呸呸!郡主定是還沒有緩過神,好不容易醒了,老奴可不想聽見郡主如此說。”原來穆霓凰恍惚間把話說出了口,已經擔心受怕足足7天的夏嬤嬤也顧不得禮數,拉著穆霓凰的手,將將要落下淚。
莫憂將穆霓凰扶起,喂了一小口清水:“郡主您總算是醒了,您這七日昏迷可把奴婢們嚇壞了。”
清了嗓子的穆霓凰完全的回過了神,暗暗掐了手指尖,清晰的痛感傳過來。恩?真實的?
面上不動聲色,看向最信任的奶娘:“奶娘,我這是怎麼了?”
“三月前南楚來犯,最後郡主大獲全勝,凱旋而歸。可是7日前才進了王府門口,就直接倒了下來,昏睡七日方醒。郡主,你真的嚇到老奴了。”夏嬤嬤畢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看見自家郡主神志清楚了,自己被勒緊的心也就定了,簡明扼要的說了。
無緣由的昏睡七日?這件事她是記得的,這是發生在大樑元祐元年,距赤焰之案方過了八年,她在戰場上歸來後突然昏倒,當時只道是太疲乏......
“姐!姐,聽說你醒了!”穆青沖了進來,撲在穆霓凰的床前,眼睛動也不動地盯著穆霓凰,“姐,你可好些了?”
“青兒,我沒有事,你放心。”穆霓凰安撫弟弟。
“不行,姐,我不放心,讓秋大夫再診一下。”穆青這是被嚇到了,他一直以為姐姐是不會倒下來的,姐姐並未受傷卻昏迷七日,這實在是嚇到他了。
穆霓凰點頭同意,穆青立刻起身,讓剛到的秋大夫進來診治。秋大夫靜下心診了一會兒脈,方沉下了心,淺笑:“郡主已無事了,想必是這些天帶兵疲憊過度才會昏睡,如今精神休息好了,也沒有大礙了。我去煎一副養神的帖子,郡主連服三日,想必會全好的。”
“麻煩秋大夫了。”穆霓凰淺笑道謝,秋大夫連道不敢方退出房內,“青兒,奶娘,我已無事,你們也先休息吧。”
“好!姐,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找你!”穆青爽快點頭。
“郡主好生休息。”見穆霓凰點頭,夏嬤嬤行了禮,也退出去了。

當人都散了,她重新躺下,卻見點點月色灑了一屋。

所以那六十二年,只是七日來所做的夢嗎?夢中,梅長蘇是林殊哥哥,那現在,這麼真實的現在,梅長蘇還是林殊哥哥嗎?那或許只是夢啊......
無論如何,她都想去求證,夢裏是那麼的真實,夢裏的面對失而復得的喜悅那麼清晰,那得而復失的悲傷濃烈的讓她喘不過氣。就算那是夢,就算那只是一個很有真實感的夢,就算這也許只是自己妄想,她也想去求證,哪怕只是微弱的可能。

雲南和廊州,相隔遙遠,兩個人啊,卻不約而同的望著那缺月,一夜都無法入睡。

二 鞭指梅郎為心安
廊州,江左盟總部。
甄平放輕腳步,靠近站在門前站崗的飛流,低聲問:“飛流,宗主醒了嗎?”
飛流本是無聊的撐手坐在廊前,一聲不吭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甄平的聲音,剛想搖頭,卻聽到了裏屋的動靜,立馬跳起來,沖進了屋子。
“醒了!”
“飛流,”梅長蘇正起身穿衣,便看見飛流直愣愣的闖進來,嘴角含了笑意,“剛剛的問題,有答案了嗎?”
飛流本來興高采烈的小臉立刻皺成包子,腳步立刻頓住:“沒有。”
“沒事,待會兒蘇哥哥告訴你答案好不好?”梅長蘇伸手摸摸飛流的頭,將外衣套上,緩步走到屋中榻上坐下,“甄平,進來吧。”
甄平本站在門外,聽了這一聲喚,方進屋拂衣跪坐,微微傾了身子行禮:“宗主,有貴客上門求見宗主。”
梅長蘇本是算好了甄平大概要彙報這幾天交代下去的事情,誰知突來這一句話,心裏倒是來了興趣,伸手倒杯水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的說:“貴客?可知是哪位?”
甄平膽大的覷了一眼梅長蘇,輕聲道:“是霓凰郡主。”
“啪!”梅長蘇手中的玉杯在聽到那兩個字時就落在了茶几之上,心血洶湧,好容易控制了情緒,把茶几上歪倒得到茶杯扶正,食指在剛剛潑出來的水中慢慢的畫著圈,“廊州與雲南相隔千里,霓凰郡主踏上江左地界之時,為何沒人來報?”
甄平來時便已經做了心理準備,沉聲應答:“宗主,郡主來時是男裝,且只扮作江湖人士,江左盟和雲南穆府素來沒有交道,所以兄弟們對郡主也不甚熟悉,以至於...”
霓凰是南境女帥,她是否身在南境坐鎮關係到的是大樑南境的安危,她若私離南境定會讓金陵的梁帝扣上一個擅離職守的罪名,雲南到廊州往返時間不短,霓凰武功智謀都不差,必定是做了萬全準備不讓消息傳出的。
只是,有什麼事能讓她秘密出了南境來江左盟見他這個從不認識的人?

“可知所為何事?”梅長蘇收了手指,攏攏衣袖站起,轉身看向窗外的綿綿群山。
“郡主並未言明。”甄平如實而報。
“...說我不在就是了。”梅長蘇思索萬千,即使心裏極其渴望見她,最後還是按捺住心思。
甄平倒是難得的沉默,好久才道:“屬下已用這個理由擋過郡主,無奈郡主直言求見,放言不見宗主便不會回雲南。屬下實在無奈...”
這行事作風,不像歷練多年早已成熟的南境女帥,倒像是...倒像是年少時有些任性的小霓凰。
梅長蘇略略頭疼,臉上雖不顯,心底卻是極為無奈的。
“罷了,人現在何處?”梅長蘇無奈問道。
“郡主來時恰是宗主午睡醒的時候,屬下想來問宗主的意思,於是黎綱便將郡主迎到梧桐軒。”甄平低頭答了。
梅長蘇略一思索便知甄平的意思,畢竟霓凰私自前來,即使是在江左盟也是不放心消息會不會傳出去。梧桐軒地僻,平日裏只有他會獨自前往,最多帶了飛流,在那裏,最能保住霓凰來江左的消息。
“好,我知道了,稍後我親自去一趟梧桐軒便是了。”梅長蘇轉過身,重新坐下。
只是,梧桐軒這地方...梅長蘇剛剛舒的心又有點繃住了。罷罷罷,幸虧那些東西都是放在暗格中,想必霓凰也不會看到。
究竟,霓凰有什麼事呢......
不過,黎綱真是會把人往地方帶啊...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梅長蘇梅宗主,緩緩笑開,端的那叫一個君子如玉,溫潤沁人:“我記得飛流的玩具好久沒有新的了,黎綱和飛流一向關係不錯,要麻煩黎綱親自幫飛流尋一些新奇玩具呢。”
跪坐堂下的甄平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告了聲退,默默地出去了。

江左盟中,誰不知宗主為飛流尋稀奇玩具尋遍江左十四州及其周邊各地,黎綱要尋飛流沒有玩過的,恐怕要出大樑國界了。可憐黎綱剛得的假期,聽前幾日他所說,好像是準備假期待在江左盟休息幾日的。

梧桐軒。
穆霓凰左手負在身後,駐足於屋內放書的梨花木書架前,右手輕輕撫著一本本書冊。
距她昏迷醒來,已有一月半。在此期間她不停按捺住來廊州的急切心理,先用一月時間處理完南境事務,又交代了接下來幾個月的各項事情,方喚穆青和手下親信副將,告知他們自己將出門兩月。
尋了身形相當的侍女,謊稱染疾需得臥床靜養一段時日,又恐此疾傳染他人,故閉門不見客。且不論她領南境主帥之職以來從未擅離職守,梁帝定會認定她確實染疾,如此也不過遣人來慰問,穆青代謝隆恩也並不是說不過去的,便是南楚得知這個消息,前幾月的廝殺已然讓其筋骨大傷,一年之內無力來犯。況且,雲南穆府裏的人這幾年都清理過,她穆霓凰還是有這個自信無人會將她實際上不在府中的消息傳出去的。所以,這個時間段恰是來廊州求證的最好時機,如果此時不來,其他時候她確實是不敢擅離職守的。

思緒萬端,她輕歎一聲,將指尖收回,雙手負於身後。
“蘇某見過霓凰郡主。”
穆霓凰聽見這聲音的那一瞬就已經僵住了,她來之前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是這魂牽夢縈的聲音一響起,她還是忍不住的激動。
畢竟是南境女帥,穆霓凰只不過怔住了一瞬,便收拾好思緒,彎唇淺笑,轉身先拱手為禮,方才抬頭看向那張溫潤臉龐:“霓凰不請自來,還請梅宗主莫要見怪。”
是了,看見他的面容,她就知道夢裏並無錯處,江左盟梅長蘇便是林府少帥林殊。這是第一次見梅長蘇,他的面容卻與夢中並無二致,聲音一樣的溫潤如玉,那雙眼眸也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卻清澈。來江左盟之前,她已去了琅琊閣,初見到與夢中樣貌性情一樣的藺晨之時,她已經相信那夢是真的了,如果那只是夢,那不是真的,這些相同點又作何解?
她不知,為何會有夢中的六十二年,不知為何現在她只是二十三歲,她只知道,上天將她的林殊哥哥還給她了。不論是林殊,還是梅長蘇,他都並未戰死,他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的面前,有血肉,有氣息,他的臉色還沒有四年後那麼的蒼白,他的身體還能補救。
這次,她絕不容許他出事。
可是要不要相認?直接說,恐怕林殊哥哥必會否認,她也沒有證據,如何解釋?而且若是相認了,他必定攔著她,四年後想法子讓陛下遣她回雲南,她怎會放心的下他?她若不在,他必會如夢中一般,熬盡他的心血,戰死沙場,她怎麼捨得!

“郡主?”梅長蘇拱手之後,便看見穆霓凰一直看著他愣在那裏,喚了幾聲也不見回應,心裏不禁起疑,莫不是她知道他是誰了?
這怎麼可能!梅長蘇否定這個想法,他們這是第一次相見,她不會知道的。
於是穩住笑容,再次詢問:“郡主?”
穆霓凰困於自己思緒,本未聽見,不過一聲聲的喚,還是讓她回過神了。
暗自輕歎,罷,還是不相認了……
抱歉一笑:“梅宗主莫怪,霓凰初見梅宗主,見梅宗主的雙眸和霓凰的一位舊識神似,才會出神,霓凰失禮了。”
原來是這樣……是了,他雖容貌大改,雙眼從未變過,也難怪她會怔住。梅長蘇不動聲色,緩緩的松了口氣,沒認出便好。

“那…郡主此來江左盟找蘇某這個江湖人,所為何事呢?”梅長蘇引了穆霓凰坐下,從茶几暗格中拿了一套茶具,取茶葉,沁水入其中,去第一壺的水,另取清水泡上煮沸,斟了茶水送上,方才慢悠悠的問出心中疑問。
穆霓凰既已確定心中所想,此時心裏更是踏實,也不急作答,接過茶水抿了一口,讚歎:“不愧是琅琊榜首梅宗主,這茶水泡的正好味濃。”
“郡主謬贊,蘇某不過江湖粗人,茶水入了郡主的眼,倒是蘇某榮幸。”梅長蘇本就不想和霓凰相認,擺的便是不急不躁的態度,悠悠然的回了。
穆霓凰淺笑,將玉杯妥帖放好:“霓凰不請自來,確有兩件事要麻煩先生作答。”
“蘇某不過江湖人士,不涉朝政。”梅長蘇整理長袖,慢慢道。
“我本不是沖先生而來,霓凰先上了琅琊閣,琅琊閣無法做出完美答案,最終他們少閣主引我來先生處,霓凰便冒失來叨擾梅宗主了,還請梅宗主解霓凰之惑。”穆霓凰笑意不退,眼眸深處的促狹掩飾的極好,不讓梅長蘇看清。
我怎會直接找你,來之前我已經找上琅琊閣,這樣一來,順理成章,縱使林殊哥哥你再推敲漏洞,也是無處可尋呐…
梅長蘇按捺住找藺晨算賬的心思,微微笑:“原來是琅琊閣指引。郡主從雲南而來,旅途遙遠,蘇某縱使不才,也將努力為郡主解惑,還請郡主明言。”說罷,略一拱手。
“霓凰之惑不過第一個,第二個是想請先生幫忙,”穆霓凰看著梅長蘇的雙眸,“梅宗主雖在江左,想必也知我南境軍隊,我軍善野戰,熟攻防,是為虎狼之師,卻不擅水戰。霓凰近幾年遍尋兵書,卻仍對訓練之法一知半解,故我南境軍水戰之力太弱。前幾月與南楚一戰,雖主陸戰,但其中夾雜的水戰南境軍損失太多,恐怕下次南楚便會水上來攻,霓凰坐鎮雲南,斷不能看著這劣勢被放大。方請教先生,有何訓練之策?提高我南境軍水戰實力?”

“水戰問題…”梅長蘇頷首,南境軍的確存在這一大漏洞,那個夢中,霓凰也曾在元佑二年受南楚水戰之苦,幾陷危局,霓凰此刻看出,也是聰明睿智的,這和夢裏不同,是不是,那真的只是夢?
“梅宗主可有對策?”霓凰抱拳,神色間儘是求教之色,“還望梅宗主不吝賜教。”
“蘇某不過江湖人士,從未上過戰場,粗算也不過是看過幾本兵書,郡主何以認為,蘇某必有應對之策?”梅長蘇認真的說,只是右手指輕輕的摩挲茶杯。
穆霓凰神色不變:“琅琊閣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答,既然琅琊閣少閣主引了霓凰來先生處,霓凰便是相信先生的,何況梅宗主位列琅琊榜首。”
梅長蘇自知躲不過去,也不想穆霓凰在江左逗留過久,心中記恨藺晨之餘,真誠回答:“多謝郡主信任,此事蘇某無法立刻作出回答,還請郡主多等兩日,蘇某會奉上拙策。”
“多謝先生了。”穆霓凰拱手為禮作謝。

“郡主客氣,不知這第二...”梅長蘇還了禮,剛想詢問第二件事時,飛流就從窗外飄了進來,默不作聲的站在梅長蘇的身後給他添了件薄外套。
梅長蘇見此也就收了問題,歉意一笑:“這是飛流,心智略有缺,所以不懂禮數,還望郡主莫要惱他。”
穆霓凰看著那件淡色的薄外套,手卻不自覺的有些握緊。
現在不過是初春,這個梧桐軒也算是暖和的,兄長卻需要披上薄外套,兄長的身體已經如此差了嗎?
“無妨,觀飛流的眼睛,純粹清澈,確是個好孩子,何須用世俗禮數拘住他。”穆霓凰看著飛流,擺擺手表示無礙。
梅長蘇聽了,轉頭看向飛流:“飛流,郡主在誇你呢。”
飛流雖不太懂穆霓凰所說的具體意思,但也知道這位姐姐是在誇他,當即掛了笑容,變戲法似得從懷裏取出一隻橘子遞給穆霓凰:“你吃!”
穆霓凰笑意更加的深,毫不遲疑的取過橘子,心細的剝開成一瓣瓣,往飛流的方向遞過去:“飛流好棒,要吃嗎?”
飛流俊俏的小臉掙紮了一下,還是堅決的說:“你吃!”
穆霓凰挑眉,爽快的取了一瓣吃下,甘甜的橘汁由口而入:“恩,很好吃,謝謝飛流呢。飛流也吃,好不好?”
飛流依舊掙紮,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安靜坐著的梅長蘇。穆霓凰當即懂了,手換了方向:“梅宗主,可要嘗一嘗?”
梅長蘇伸手取了一瓣,細嚼吃下:“很好吃。”
小飛流這才歡喜的取吃,不加多嚼便吞咽下去,幸福的眯住眼,忍不住拿了一瓣又一瓣,最後伸手卻發現空了,歪頭皺眉。
穆霓凰本就喜歡這個陪伴梅長蘇多年的小侍衛,如今見了,更是歡喜,柔聲哄:“飛流,你可想多一個玩伴?霓凰姐姐有一個弟弟,喚作穆青,青兒也很好,讓他來陪飛流可好?”
梅長蘇哪里會不懂穆霓凰的意思,出言勸阻:“郡主,穆小王爺身份貴重。”
穆霓凰聽了這一句,立刻起身,彎腰拱手行禮不起:“這邊是霓凰麻煩先生的第二件事情。霓凰平素多在軍營之中,或是巡視建設南境各地,無時教導幼弟。四年後幼弟將成年襲爵,只是幼弟拙劣頑皮,不聽府中的夫子教導,這四年霓凰公務在身,沒有精力將幼弟帶在身邊,故四處尋有能之人。霓凰素來聽聞梅宗主才情智謀過人,名列琅琊榜首,還請先生收下幼弟,霓凰拜謝。”說罷,穆霓凰雙手半舉過頭,竟是要跪下行大禮的樣子。
梅長蘇連連起身出手扶住:“郡主莫要如此,蘇某擔當不起。”
穆霓凰雖然止住跪下的趨勢,但是僵在那裏不起,梅長蘇體弱多年,武功盡失,若穆霓凰堅持僵住,他也實在沒有辦法扶起她:“郡主快快請起吧!”
“梅宗主。”她並不說多,只是低低的喚了他一聲。
飛流不過小孩,可梅長蘇不是。穆霓凰那一聲喚裏的委屈,那一聲喚裏的低姿態,讓梅長蘇聽得心理酸澀,手指忍不住的顫了幾下。
穆霓凰是誰?是高列在琅琊高手榜的唯一女子,雖說梅長蘇只是虛扶著她,但那手指的顫她又怎會感受不到。也不願多加為難她的林殊哥哥,軟著聲音:“霓凰知道梅宗主現在不願牽扯進朝堂勢力,霓凰幼弟來時,會易容,也會用擬名,不會為難先生的。”
梅長蘇何曾見過這麼委曲求全的穆霓凰?
縱使林殊是衝動熱血,只梅長蘇是冷靜的,不過梅長蘇和林殊又能有何區別?
一樣的心疼他的小姑娘,一樣見不得他的霓凰不如意。
他真的不願,他的霓凰不順心如意的。
梅長蘇順了言辭,才道:“罷,郡主如此著想妥當,蘇某無法推辭。只是,蘇某畢竟江湖中人,實在沒有那個殊榮收穆小王爺為弟子,穆小王爺來蘇某這裏,不必拜師。郡主還是請起吧......”
“霓凰多謝先生!”穆霓凰順勢而起,感激之色溢於言表。
“噩夢?”在旁邊的飛流看著穆霓凰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穆霓凰是愣住了,梅長蘇卻立刻反應過來:“飛流,幫蘇哥哥喊黎綱過來好嗎?”
飛流一向很聽梅長蘇的話,沒有遲疑的就飛出去,走之前還不忘沖穆霓凰看了一眼。
梅長蘇看著飛流出去,轉頭時,卻看見穆霓凰好奇的眼神,頓時心裏是有點尷尬的。這才反應過來,噩夢這件事穆霓凰並不知情,他卻當時就將飛流遣出去,這不就是,此地無銀嘛......
失策了...
“蘇某一向睡不好,時常噩夢,飛流素來陪在外室,想來是記住了這兩個字,剛才不知他想到什麼,或許是胡言了吧。”梅長蘇淡淡的解釋。
穆霓凰的感知是多麼的靈敏,回想飛流說這句話的樣子,可不像與她無關的樣子,她亦不想多言,只是盯著梅長蘇打趣道:“霓凰剛剛還以為自己讓人做噩夢呢,想必是霓凰多想了。”
梅長蘇梅宗主面子上坦蕩道:“郡主真是說笑了...”
以後要和飛流做個約定了!梅宗主如是想。

三 相瞞不言情難掩
“好了,這兩件事就如此吧,”梅長蘇放下筆,將鋪在桌上寫好的信拿起來再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才卷起放在小竹筒中,遞給桌前的黎綱,“將信送出去,給藺晨。”
“是,宗主,”黎綱收起信,追問了一句,“宗主您可還有其他要交代的?”
“沒了,你且退吧。”梅長蘇手裏剛拿了書,頭並未抬,只是慢慢地翻了一頁書。
黎綱聽了,微微彎腰,恭敬行禮:“是。”說罷,靜悄悄的起身離開。梅長蘇摩挲著書頁的手不停,在黎綱離門口還有三兩步時突然開口:“飛流的新玩具可找到了?”
黎綱本放輕的步子當時便是一頓,欲哭無淚的轉過身子:“宗主,屬下當時只是想著不讓郡主來江左盟的消息透露出去,一時間也沒有想太多,您便饒了屬下這一次吧。”
“黎綱,你做得挺好,”梅長蘇將眼神從書本上移開,微微笑,恍若無事,“不必緊張。”
黎綱一張臉都皺在一起:“宗主......”
“好了,也不為難你,最近事情多,此時便先擱置就是,你下去吧。”梅長蘇看著這個屬下為難糾結了好幾日,心裏那一點點的惡趣味也是被滿足的,且就放他一馬。
黎綱如蒙大赦,行了禮,頭也不回的離開。
梅長蘇看著黎綱離去的身影,搖頭輕笑,將視線收回看書,卻發現怎麼也看不下去,盯著書靜靜沉思片刻,終歸還是把書合起來放在一旁,起身取了披風,往門外走去,細看行走方向,確實是往梧桐軒去了。
當日,應了穆霓凰兩件事之後,他考慮她在江左畢竟不便,便讓飛流喚了黎綱來安排住處。黎綱本想安排穆霓凰住入客房,又怎想穆霓凰淺淺笑著說:“霓凰本就叨擾,怎敢讓黎舵主勞心安排,霓凰見這梧桐軒情致別趣,地處偏僻,見了心中便歡喜,剛剛不知禮數看了這梧桐軒,起居之物一應俱全。還請梅宗主成全霓凰的不情之請,且讓霓凰住在此處,可好?”穆霓凰看著梅長蘇,眼中的喜愛和期待不加掩飾。
梅長蘇畢竟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夢中看著霓凰孤單多年,亦有許久不見他的霓凰,加上穆霓凰突然來此軟下姿態求他兩件事,已讓梅長蘇亂了心緒。聽了穆霓凰的不情之請,一時之間也沒法婉拒,內心想,梧桐軒裏的密室僅他一人知如何進,極為隱蔽,想必穆霓凰不會找到,於是便答應了。
然而事後卻是忍不住的惴惴不安。
她,應該不會找得到吧......

已是傍晚,江左盟內已是處處掌燈,行至梧桐軒不遠處,卻不見燈火,梅長蘇忍不住挑起眉:“竟是不在?”霓凰在江左盟並不認識其他人,以她的性子多半是呆在梧桐軒才是,又怎會不在?
細想起,今日飛流自從午飯過後就不見了蹤影......
身後有腳步聲而來,梅長蘇轉身,竟是不見了的穆霓凰和飛流,兩人手上皆是提了一個食盒。
“蘇某見過郡主。”梅長蘇面帶著微笑,拱手為禮。
穆霓凰在不遠處就已經看到他,自然不驚訝,將食盒放在地上,回了禮:“梅宗主。”旋即將食盒提起。
“郡主這是...”梅長蘇視線落在食盒上,面露疑色。
穆霓凰隨著他的視線落在食盒之上,恍然一笑:“梅宗主來得正好,霓凰這做了幾道菜,剛想和飛流一起去請先生,沒想到先生過來,倒是要請梅宗主賞光品嘗一二。”
梅長蘇訝然,他怎不知霓凰竟還會做菜?他一直以為,霓凰只是烤的一手好肉。年少之時,他,霓凰還有景琰練武之餘,總是出去打獵。他和景琰不擅燒烤,每每都是霓凰無奈的處理食物,久而久之,霓凰烤得一手好肉。
這些年,他一直是很想念那個味道的......
“先生?”穆霓凰見梅長蘇不做聲,便喚了一聲,將梅長蘇從回憶里拉出來。
梅長蘇歉意一笑,明知應該保持距離,但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走:“郡主親自下廚,盛情邀請,蘇某怎敢推辭?暫先謝過郡主了。”
還未嘗過她做的其他菜,他真真是很期待的。
“先生客氣,本也是感激先生出手相助,先生願意賞光,也是霓凰之幸,”穆霓凰還是擔心他淡淡的推辭的,見他應了,心下歡喜,“先生請屋中上座罷!”

“好,”梅長蘇頷首,與穆霓凰一道往屋內而去。
三人在屋內坐下,穆霓凰一一取出碗碟放在三人面前,又布上菜肴,放了公筷在側,方拿出食盒底部用碗扣住不知是何物的碗碟:“先生可要猜猜這是何物?”
穆霓凰的碗扣得嚴嚴實實,梅長蘇怎會聞的清?不過...他看著坐在他身側有點坐立不安,眼中儘是期待的模樣,於是淺笑:“蘇某聞不出,但是蘇某可以確定,這必與飛流這一下午的失蹤是有關係的。郡主,蘇某說的可對?”
“先生果然機智無雙,”穆霓凰一點兒也不意外梅長蘇會猜出來,爽快的開了扣住的碗,“先生要不要嘗嘗這道菜?”
梅長蘇看向那碗中的食物,盤最奪目的是一只用胡蘿蔔所刻的小人,定睛細看,那眉眼卻是依稀之間有他的模樣,小人身邊用肉片和蔬菜拼湊出樹林及房屋,最後是一片薄人參,上面彎彎扭扭的刻著兩個字。
平安。
穆霓凰在一邊輕聲解釋:“小人兒和字都是飛流刻出來的。今日下午飛流來找我切磋武藝,我見他比完之後有點心神不定,眼睛還看著先生屋子的方向,便知是與先生有關。細問才知,是先生時常噩夢,不時生病,飛流擔憂先生,卻不知如何是好。霓凰昨日看見飛流自己雕刻的木雕,栩栩如生,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穆霓凰話才剛落,坐在一邊滿懷期待的飛流忍不住盯住他的蘇哥哥說:“平安!”
飛流想了想,又補充:“生病,不好!”
梅長蘇心裏酸澀,看著飛流滿是關愛,伸手一下又一下的撫著飛流的頭:“蘇哥哥身體不好,總是生病,嚇到飛流了對不對?”
飛流略略嘟著嘴,小眉頭都湊到了一起,盯著梅長蘇的眼慢慢的認真:“健康!”
努力抑制住要湧出眼眶的淚水,梅長蘇暗自深呼了一口氣,極力按捺住情緒。
他一直以為,飛流心智不全,單純天真,以至於他看事情簡單,不會把事情總放在心上,轉頭會忘,會一直開心快樂的。可他反而忘記,他生病次數太多,讓飛流一次又一次的記住了他的蘇哥哥不健康,飛流向來少言,這些事憋在心裏總是不說,時間久了,自然會不開心的。
飛流啊......
並不說話,梅長蘇執了筷,想夾住那片刻著平安的人參片,哪知手指顫抖,木筷脫離了手裏。
那一瞬,一隻暖暖的手由下而上握住他的手,不動聲色的用手指把落下的筷子放回梅長蘇的手裏,那手卻並沒有放開。
那手指腹,薄薄的繭,相比起其他的女子,這手是粗糙的,可卻在那一刻給了他堅定地信心,讓他翻湧的情緒,漸漸平復。
不止如此啊,那在他記憶裏的溫暖,自梅嶺一戰以來,日復一日的溫暖他冰涼的心。
他的霓凰,他的小姑娘啊...總給他她所不知的力量。
抬頭,對上穆霓凰微微笑著的雙眸:“這菜是飛流所刻,讓飛流夾給先生吃,也不會負了飛流的心意,先生覺得,這樣可好?”說罷,便松了手,將公筷遞給飛流。
飛流本是不喜陌生人的,找穆霓凰比試切磋也是想要發洩心裏那些道不清不舒服,可比武之後卻沒有發洩出一絲。眼前這個姐姐卻說出他那弄不清的不舒服,他是擔心蘇哥哥...他學了好久才會那兩個字,可是他都看出來這不好看。
蘇哥哥...
飛流有點猶豫,但看到面前兩個人都是鼓勵的樣子,才接過筷子,猶猶豫豫的夾了菜放到蘇哥哥的碗裏:“......吃。”
梅長蘇夾起來細細咀嚼之後才吃下去,吃完之後笑得很開心:“飛流,這很好吃。”
飛流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立刻璀璨起來,用力地,狠狠地點頭。
“先生莫要辜負飛流的心意啊。”穆霓凰說的時候,帶了點意味深長的。林殊哥哥,你也不要辜負我的心意啊...一定要健康平安的活下去!
“長蘇必然謹記,”梅長蘇起身,彎腰,雙手由身側上舉畫圈,交疊向前一推,正色道,“多謝郡主!”
“先生怎行此大禮!快請起!”穆霓凰急忙起來,扶他坐下。感覺他手冷,取了旁邊的暖手爐放在他手中,又扯了棉毯蓋在他身上,整理平坦了,才退回座位坐下:“剛剛感覺先生手涼,怕是這屋子是有些涼了,先生此刻可暖和一些?”
梅長蘇早就訝異穆霓凰的舉動,她的性格不會對剛認識的人這麼關心啊...怎會如此?她畢竟女子,亦是在意男女之防的啊,怎會...
穆霓凰此刻方感覺到自己的行為是不恰當的,無奈剛剛實在是沒想到,下意識便那麼做了,此時懊惱自己沒忍住,臨時也找不到措辭,只能是轉了話題:“菜有些涼了,先生還是快吃吧...”
“啊!好,”梅長蘇下意識並不願在這個事情上多做糾纏,此時穆霓凰也轉了話題,他順著應了,筷子往其他菜夾去,可菜一入口,便發現一股清香藥味掩藏在菜肴中,驚訝看向穆霓凰,“郡主的菜...”
“霓凰只是選了一些溫和補身的藥物進來,為先生補補身體,”穆霓凰自然知道他是在驚訝什麼,“先生可就不必再多謝了。”
穆霓凰的話都出了,梅長蘇也不多言,淺淺一笑,便開始默默吃飯。
藥味清香,入口是有些苦的,心裏卻莫名甜,更不知為何還有一點酸。他的霓凰怎麼對一個認識幾天的人就這麼好了呢?
昔日林府少帥林殊,今日江左盟宗主梅長蘇,真真是又心甜又有些不爽了....
梅長蘇吃飯之餘,也抬頭看看身旁兩人,穆霓凰時不時用公筷給他和飛流布菜,神色之間,很是溫柔。
...... ......
“長蘇這就回去了,”梅長蘇披上厚厚的披風,辭別穆霓凰,“今日多謝郡主招待,也多謝郡主照顧飛流。”
“先生慢走。”穆霓凰拱手,行了別禮。
“對了,這是郡主所需的練兵之策,郡主先看著,若有疑問,儘管來問我。”梅長蘇從懷裏取出一疊整理好的紙,遞給穆霓凰。
穆霓凰接過來,並沒有當即打開,把尚帶著他體溫的紙收入懷中,感激笑了:“勞煩先生。”
“郡主不必送了。”梅長蘇溫潤笑意含在嘴角,看見穆霓凰頷首之後才帶著飛流轉身而去。
穆霓凰目送他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小徑深處,失神看了片刻,才回了屋子。進屋之後,不做多留,便往書架走去,手往書架右側中間處輕敲三下,兩重一輕,不論看著還是觸摸都沒有縫的書架竟然從中分開,露出了密室。
她並不遲疑便走進屋內,環顧四周,入目所掛皆是她的畫像。桌上有著一隻精緻木盒,打開翻了翻,竟是從梅嶺一戰以來,他時不時給她寫的信。桌下放著兩個大箱子,打開看,全是近幾年她每天所發生的事情,沒有一日缺少。
想到梅長蘇的性子,她不敢多動,閉眼深呼吸一口後,才退出暗室,將其關上。
她只是一試罷了......那個夢裏,她在他去後便知道了這個密室,進去一看,就是剛剛所看到的東西,只多不少。
她的林殊哥哥,她的兄長,從不愛把思念掛在口中,卻處處相思。
夢中,駐守東海的那些年,她靠著這些東西,才能耐住駐守的孤單。卸職後,她一年之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這個載滿了他的思念的屋子裏,不說出口,靜靜地想念他。
穆霓凰背靠著書架,看著窗外,淚卻不知什麼時候落下。
林殊哥哥,這一世,你真的真的不要再出事了,這一世,霓凰會守護兄長的。
霓凰,承受不住一次又一次失去你......


四 時光如水悠悠過
兩年後。
“出去玩,”飛流鬱悶的看著梅長蘇,見他不應,只是在盯著手中的紙看,不耐的提高了音量,“出去玩!”
梅長蘇心思全在這紙上,被飛流一鬧,無奈的抬頭:“蘇哥哥還有些事情要做,飛流自己去玩好不好?”
飛流頓時不開心,有點惡狠狠地說:“一個人!不要!”
梅長蘇看了天色,估摸了下時間:“小青上午的書也看完了,飛流找小青一起出去可好?”
飛流歪頭努力思考,嗯…雖然很遺憾不能和蘇哥哥一起出去,那個傢夥武功也不好,不過總算有人陪他玩,於是勉勉強的點頭答應。腳上使了力,往穆青的屋子飄過去。
梅長蘇又看向手上快馬加鞭來的情報,心裏無盡憂慮。
兩年前,霓凰的憂慮果然沒錯,南楚這次大舉從水路攻進,更是想出鎖鏈連船之策。好在兩年前他與霓凰多加推演出的練兵之策起了效果,南境軍與水戰經驗豐富的南楚軍戰了個旗鼓相當,加上霓凰機智,不久便破解敵船連舟,取得大勝。
可是,這紙上卻寫穆霓凰決戰之時,親自率軍,重傷而歸,至今臥床休養。
到底是什麼樣的傷,才會讓上了琅琊高手榜的霓凰不得不臥床休養,一干公務皆是躺在床上處理?
霓凰…你可好?
“難得看我們的梅宗主心憂佳人啊…”玩世不恭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梅長蘇側身望去,果然是藺晨。不動聲色,將紙折起來,口中淡定應付:“琅琊閣少閣主駕到,不知所為何事?”
“得了,你還和我來這一套,不就是相思嘛,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藺晨不客氣的在空著的石凳上坐下,望四周看了又看,“小飛流呢,怎麼一路上沒見到他,小穆青也不在,他們出去玩了?”
“你既已猜到,何必問我?”梅長蘇將折好的紙收入盒中,輕輕合上盒蓋。
“小飛流和小穆青也不來陪我,真是心傷,唉,還是美人好。”藺晨搖著摺扇故作心碎狀。
梅長蘇早知藺晨的性子,不在這件事上與他糾纏:“好啦,到底什麼事,讓你來江左盟找我?”
藺晨這才正了臉色:“霓凰郡主受傷一事傳到金陵,大樑皇帝派了人去雲南穆府慰問。”
“大樑這位元陛下一向如此,這個消息也值得你特意跑來廊州?”梅長蘇冷冷笑了一下,往棋盤上放了棋子。
藺晨亦往上面添了子:“當然不是。那邊傳了消息,梁帝有意給霓凰郡主招親,霓凰郡主受傷的消息傳到太皇太后耳邊,老人家心憂,所以梁帝還讓她傷好了去京探望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身體不好,誰會沒事做把這個壞消息傳到老人家的耳裏?探望是個藉口,不過是見霓凰這次表現出來的水戰實力,心裏覺得南境軍這麼一隻強大的軍隊虎視耽耽的盤踞南邊,他心裏忌憚了,但是霓凰傷重的消息又讓他松了口氣,覺得南境軍的勢頭還能控制,傳她去金陵想要敲打一番才是他本來的意思。”梅長蘇漫不經心的解析了梁帝的心思,認真看著棋局,落下一子。
“你怎不說招親的事?”藺晨這會兒停了手,眼中儘是促狹之意。
“霓凰郡主已經二十五,早該出嫁,她的招親,和我又有什麼幹係?”梅長蘇淡淡的說。
藺晨本是在江左遊玩,原不必特意來廊州,不過是想看看這位好友的熱鬧,一時興起便往這裏而來。
梅長蘇害相思的模樣他可是從未見過呢……
不過他話裏明裏暗裏都說了,這傢夥怎麼就沒表現出他原本預想的模樣呢…真是沒意思。
“怎麼沒有幹係?聽黎綱所說,霓凰郡主從兩年前起,就開始送藥草藥方過來,還時不時附上幾種藥膳的做法。我觀你氣色,竟是好上幾許了,今年冬日你也沒有臥病在床,平日裏出來走動也沒有問題,小病幾乎絕跡,火寒毒的痛楚想必你自己也感覺到了,應該是減輕幾分的。她送來的藥方藥膳,晏大夫讚不絕口,我也看了,確實是良方,調理身體是極好的,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恰恰對了你火寒毒遺留之症。霓凰郡主是統領十萬大軍的南境女帥,竟能為你做到如此,你要說沒有幹係,你覺得我會信?”藺晨不思索,就往棋盤上落了子,他所執白子優勢已顯。
“她不過是念在我教導穆青的份上吧,”梅長蘇皺眉,舉棋不定,“她總不會知道我是林殊。衛崢這一干人,我早已嚴令不許他們透露,至於你,你雖是琅琊閣少閣主,可你也知這件事的重要,不會拿這件事做生意的。老閣主就更不可能了。”
梅長蘇說罷,輕歎一聲:“她不會知道的,怕也只是巧合。”
藺晨亦想不通,為何穆霓凰送來的東西那麼恰好,想來想去,只能用巧合二字解釋。
“罷,你這個正主不擔心,我擔心什麼。把手伸過來,我幫你診下脈,看看你身體怎麼樣了。”藺晨將思慮拋之腦後。
梅長蘇依言伸手過來,藺晨細細感知脈象,收了手,複而開懷大笑:“霓凰郡主真是奇人,我鑽研了這麼久,卻不想她的幾張藥方,幾道藥膳便能將你的身體調養至此。”
梅長蘇不懂醫道,看藺晨這副模樣也知道身體的情況定然不會比以前差:“到底什麼情況?”
藺晨看著梅長蘇毫不掩飾的急切,也不作弄他了,直言:“你的身體不過兩年調養,比之前好多了。只要你不過分煎熬心血,雖不會痊癒,但是活到知天命之年,想必沒有問題了。”
梅長蘇一直感受得出身體在漸漸變好,但也不知效果會如此好,想到這兩年來日日不間斷的藥膳和藥水,情不自禁的想起遠在雲南的他的小姑娘。
他林殊,他梅長蘇,何德何能能讓她費心至此!
“你可千萬別辜負了人家一片苦心,不然就你這樣煎熬心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大病一場。”藺晨在旁邊涼涼的說。
梅長蘇想到這些年的苦心佈置,想到為赤焰軍和祁王殿下雪冤的計畫,抿唇默然。
藺晨見他這模樣,還能不清楚梅長蘇是怎麼想的,落下最後一枚棋子,得了勝:“你就這麼下去吧,我看霓凰郡主的苦心註定要被辜負,你想做的事誰又能攔得住,哼。”
梅長蘇不看那敗局,也不看藺晨,只是不說話,眼睛只盯著石桌上雕的花紋看。
他又怎想辜負?他也想陪著他的小姑娘白首啊…


時至中午,飛流和穆青才回江左盟,兩人一回來就先來梅長蘇處。
飛流本來出去玩了一圈,心情很是不錯,隨手折了新開的梨花帶回來,想給他的蘇哥哥看,誰知才到門口就聽見那個最可惡的人的聲音。頓時不開心,把花往穆青的懷裏一放,就運功飛上了房頂。
穆青再抬頭看時,已經不知道飛流飛去了哪里。穆小王爺也怵裏面那位,可他又不是飛流,能隨心隨意的逃走,只能是硬著頭皮進了屋。進屋,就見梅長蘇和藺晨正在榻上商量些什麼。
穆青將手中的花請放到地上,取下臉上的面具,跪坐行禮:“先生,我回來了。見過少閣主。”
梅長蘇淺笑:“恩,先去把花插起來吧。”
“是。”穆小王爺乖乖起身,把花瓶裏尚未凋謝的花取了下來,換上梨花,換好了才回了榻上坐下。
“怎麼看不見小飛流啊?”藺晨不回答問題時一向是沒有個正經樣子的。
“還用問嗎?你來了,飛流還不得哪里能躲往哪里躲,難不成等著被你調戲?”梅長蘇看著藺晨,略一挑眉。
“我去找小飛流。”藺晨許久沒有逗弄飛流,此時惡趣味上來,直接就出去找人了。
梅長蘇無奈的搖搖頭,目送這位大少爺急匆匆出去,這才正色道:“小青,今日來了消息,你姐姐受傷臥病在床休養。”
穆青一聽他姐姐出了事,這兩年好容易鍛煉出的沉穩立刻拋之腦後:“先生可知我姐傷勢如何?她還好嗎?”
梅長蘇抬手,示意他不要失了方寸:“放心,你回來之前,郡主已經來了信,傷勢並不重。”說罷,拿起旁邊的紙條遞給穆青。
穆青自然是熟悉穆霓凰的字跡的,看了才放下心:“原來是使的計策,怕陛下提前出手控制我南境軍隊。”
“不錯,還有兩年你便要襲爵,開始著手王府一幹事務。陛下此刻看郡主重傷,又考慮兩年後郡主也將漸漸放手,而那時你不過是個少年,故而此時還是恩威並施,不過多打壓的,”梅長蘇說到這裏,取了桌上的茶杯來,小小抿上一口,才繼續說,“郡主雖說是交代讓你一年半後再回去準備襲爵,但是就我瞭解的,小青你兵法策略,藩領治理之法已經略熟於心,我所能教你的已經有限。這些東西和實踐是有關的,我想,你郡主接手南境事務多年,自然有其心得經驗,你理論已曉,半年後便回去跟在郡主身邊熟悉各項事,積累經驗才更加有益。”
穆青點頭應了:“穆青知道了。”
“小青,你先去吃午飯吧。”梅長蘇溫暖笑著,放下手中茶杯。
“是,穆青先退下了。”穆青行了禮,帶上面具,靜靜的走出去。
梅長蘇給自己添了茶水,拿起書又繼續看了。

雲南穆府。
“郡主,您的傷還未痊癒,還是回到屋子休息吧。”夏嬤嬤給站在窗邊的穆霓凰添了一件外套。
穆霓凰捏住披風的邊緣,往裏攏攏,觀其臉色,竟是難得的蒼白,絲毫沒有血色:“奶娘放心,霓凰只是有些悶了屋裏,心裏有數,不會感了傷寒的。”
“老奴怎會不知郡主穩重?只是郡主此次受的傷也太重了,老奴擔心郡主啊…”夏嬤嬤看著穆霓凰,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姑娘,心裏傷心。
郡主與南楚一戰,決戰之時中了箭,雖然並未命中重要部位,可那淬的毒極其兇猛,如果不是郡主及時服了百草丸,那毒真的會要了郡主的命!
看著郡主現在的模樣,不用站近就可看出她虛弱,怎麼讓人聯想到她是戰場上鐵血的南境女帥!老王爺去後,郡主便獨自擔當了南境一幹事務,日日勞累,怎不讓看著郡主長大的她心痛?
穆霓凰看著窗外那一片竹林,忽然笑了:“奶娘,我這次九死一生,總算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最遺憾沒有做的事是什麼了。”
夏嬤嬤以為穆霓凰還陷在舊日的情感之中,不自主為她的郡主心酸:“郡主可還是…”
穆霓凰何其聰慧,怎會不懂她奶娘的意思呢?搖頭,唇邊漾開一抹笑:“不,霓凰不想拘束在過去了。”
她瞞他,只是怕他不讓她日後留在京城助他,照顧他,可世事無常啊,這次她幾乎步入鬼門關,卻後悔自己不曾與他相認,早日解開他的心結。
穆霓凰眼神悠遠,合上窗,轉身笑了。
尋個合適的時候告訴他吧…
“我本已去信,讓青兒一年後再回來,但他定然知道我的狀況並不是信中所說的那麼輕鬆,所以他必然會讓青兒提前回來,他不會不幫我圓住信中的謊,故而青兒亦不會提前太多,”穆霓凰簡單分析,朝著夏嬤嬤笑,“奶娘,如此算來大抵半年後青兒就會回來,我也該著手準備讓他開始接觸藩務了。”
夏嬤嬤自然是不知這個他指的是誰的,穆霓凰讓穆青去廊州一事沒有第二個人知曉,夏嬤嬤知道什麼該問清,什麼不該問清過耳便忘,她聽了這話,只是欣慰道:“小王爺回來,郡主的擔子總該輕了。”
穆霓凰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往房內書桌去了。
夏嬤嬤安靜的行禮,退出了房。


五 前路艱險從頭過。
大樑元祐四年。
“蘇兄,這便快要到金陵城門口了,蘇兄可還適應?”蕭景睿駕馬至馬車外,低聲詢問。
只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馬車內伸出,撩開車簾,裏面端坐著的溫潤君子不是梅長蘇,又能是誰呢?梅長蘇給以溫潤笑容:“景睿你且放心,我只是身體有些舊疾,還不至於水土不服的。”
蕭景睿還沒有答話,一旁的言豫津就插了話:“蘇兄你這麼些天還不知道他,他啊,就是亂操心。”
“豫津,景睿心細,也是好的。”梅長蘇好笑的搖頭。
“要到門口了,你和我還是去前面吧,不打擾蘇兄。”蕭景睿見梅長蘇眉目之間略有疲倦之意,連招呼言豫津去前面,方便進城。
梅長蘇看著那久違了的城門,神色複雜。
“郡主駕到,行人避讓!”
“都讓一讓!讓一讓!”
“郡主駕到,行人避讓!”
這幾聲一喊,蕭景睿和言豫津便驅著馬到一邊,方才停了下來,轉身後看。
馬蹄聲陣陣而來,嘈雜鬧市掩不住那濃濃的鐵血沙場之風,風沙掩不住穆霓凰的驚豔英姿。她騎著駿馬領在最前面,身著銀甲戎裝,頭髮高高豎起,只用一銀冠固定,颯爽英姿言語之間又怎能形容?
“見過郡主。”“霓凰姐姐。”蕭景睿和言豫津在馬上乖乖行禮。
穆霓凰勾唇一笑,右手執了別在馬上的劍的劍柄,利索抽出,飛身而起,腳踩馬背而出,劍尖直指蕭景睿和言豫津的方向。
蕭景睿和言豫津早就被打習慣,不過在兩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蕭景睿明顯比言豫津反應快,率先取了劍踏馬而出。言豫津略慢上一瞬,但是平時好歹被夏冬不停的錘煉,飛身出馬之後竟也和蕭景睿並肩,齊身迎上穆霓凰的劍尖。
穆霓凰旋身姿態攻擊,在空中輕鬆隔開蕭景睿和言豫津的劍鋒,此時她攻勢方減,背向眾人落地,旋即轉身,那束在腦後的秀髮,飄過空中,正是風華絕代的南境女帥應有的風姿。
轉身之後,穆霓凰輕笑一聲,使出穆家家傳劍法,也沒有擇多難破的招數,只是比平時的略略難上一些。雖說不是穆家絕學穆家槍,但穆霓凰可是上了琅琊高手榜的,她的武藝又怎是兩個京城貴公子可抵抗?幾招之後,便將兩人擊退。蕭景睿還好,勉強穩得住身形,言豫津畢竟武學不精,一個不穩,重重跌坐在地上,倒是落了個可憐相。

【字打錯了,我默默改掉……嗯,你們說我要不要繼續寫完這個情節?】

梅長蘇本是虛拉著車簾,目不轉睛看她的一招一式,一眸一笑,不自主的回憶起年少時,他與他的小姑娘共同舞劍的時候...此時看他們已經比完,卻沒有將簾子攏上,而是靜悄悄地將車簾別在掛鈎上,光明正大的細看許久不見的人兒。
“不錯啊,今年能過這些招式了,有長進。”穆霓凰收了劍,讚賞的看向這兩位弟弟。
“霓凰姐姐,是不是我的長進大些呀?”言豫津當然知道蕭景睿的長進更大,可還是不要臉的求誇獎。
穆霓凰怎會不知言豫津的小心思?還是將目光投向了景睿,雖是什麼話都不說,但是足以表明她的答案。
言豫津委屈的皺眉:“景睿有天泉劍宗教導,我卻只有夏冬姐姐教我,他當然比我強嘍。”說罷,又換了一副希冀的表情:“霓凰姐姐,你剛才也沒說是誰長進更大,是不是還是我的長進大,只不過霓凰姐姐你啊不想傷了景睿的自尊心,才不說答案的啊?”
穆霓凰狡黠一笑:“我可什麼都沒有說。”
言下之意,你說的可不一定對。
看見言豫津聽到這話之後的沮喪表情,穆霓凰爽朗笑了:“好了,長進都很大。”
以言豫津的聰明勁哪里不知這是安慰他?不過還是心情開朗,笑嘻嘻的湊到穆霓凰跟前:“姐姐,你下次可別一見到我們就試我們身手,在人這麼多的地方打不過你可丟人了。”
“下一次定單獨試你,”穆霓凰體諒這位小弟弟的自尊心,也就應了言豫津的小要求,目光觸及馬車,雖然內心清楚那是她的林殊哥哥,但還是裝作不知情,“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蕭景睿如實回答,手指向馬車方向:“豫津隨我去接了一位朋友,他平日裏身體不好,我邀他來京城休養。”
“是這樣...”穆霓凰點頭,表示知情,“能讓景睿特意去接的朋友,定不會是泛泛之交吧?”
蕭景睿當即點頭,剛想說什麼,卻見梅長蘇從馬車之上主動走了下來。
“在下蘇哲,見過郡主。”梅長蘇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彎腰推手行禮。
先生。”穆霓凰身份尊貴,只是半禮而已。
“蘇兄怎下來了?”蕭景睿好奇地問。
梅長蘇坦然一笑:“霓凰郡主是駐守南境的女帥,赫赫威名,蘇某不敢端坐車馬之中的,再說郡主戰功赫赫,忠君愛國,造福一方百姓,蘇某仰慕。”
蕭景睿了然點頭。
穆霓凰自知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雖想貪婪的把他的模樣一寸寸看遍,所以克制住自己:“先生謬贊了,此乃霓凰本分,不敢當先生之言。”可她說這話時,正好目光直視梅長蘇,忍不住觀察了他的血色面相,看他臉色雖然蒼白,但總歸血色還是有的,方才略放下了心。
梅長蘇淺笑,沒有作答。
本來下來馬車,就是想早些和她說上話,雖然這四年他們時時通信,但卻沒有再見面,他心裏,終歸思戀她,縱使只是人前的客套話。
穆霓凰也知不能多做停留,尊於禮數,拱手拜別:“先生,霓凰還有事,先走一步。”
“郡主慢走。”梅長蘇行了別禮,不加多言。
穆霓凰的目光放在蕭景睿和言豫津的方向。
蕭景睿溫潤的笑著打招呼:“郡主慢走。”
“霓凰姐姐,我下次去穆王府找你指點我武藝啊!”言豫津嬉笑行禮。
穆霓凰點頭應了,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只是經過梅長蘇身旁之時,不動聲色的投以溫暖眼神。
梅長蘇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回以真切的笑容,目送穆霓凰絕塵而去。

蕭景睿安排梅長蘇在雪廬住下,見梅長蘇面色疲憊,自覺告退。梅長蘇倚在門口,目送這位兩姓之子離開。
蕭景睿前腳才離開,飛流便出現在梅長蘇身旁,眼神執拗:“冷,進去!”
“好。”梅長蘇自然不會拂飛流的意思,順著他進了屋,飛流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梅長蘇身後。
見梅長蘇進屋不去休息,而是取書來看,飛流不高興的說:“休息!”
梅長蘇向著飛流招招手,將他招來身邊坐下,語氣溫和:“飛流乖,蘇哥哥不累,蘇哥哥看書便是養神了,飛流若是覺得悶,自己出去玩可好?”
飛流認真的搖搖頭。
梅長蘇見狀笑了:“那飛流坐在這裏陪蘇哥哥看書好不好呀?”
飛流歪頭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隻精緻雕刻的玉瓶,倒出一粒瑩白的藥丸,送到梅長蘇嘴邊。
梅長蘇倒了杯熱水,拿過飛流遞過來的藥丸,不自覺的看著藥丸發了會兒怔,隨即吃下。
飛流見他吃下,開心地笑笑,跑到行李箱旁邊取了他的寶貝小木盒,在小木盒裏挑來挑去,苦惱的不知道選哪個先玩,終於選定一件機巧玩具,便窩在梅長蘇的腿邊,安靜的玩玩具。
梅長蘇挑眉看著玩具:“飛流,你霓凰姐姐又托人給你帶了新玩具?”
飛流聽到這句話,笑眯眯地重重點了兩下頭。
梅長蘇沒有繼續往下問,轉頭看書,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面。
藥是她親手研製,用了雲南特有草藥,遣人送到廊州。她還時常搜羅些新奇玩具送給飛流,連穆青都有一些小妒忌。
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大樑皇宮。
适才,穆霓凰和梁帝提議改掉招親的規則,夏冬來見遵命去查慶國公一案。下了命,梁帝便覺得有些乏累,讓兩人先退下。
穆霓凰和夏冬告退之後,沿著走廊緩步往宮門口走。
“本以為可以留在京城,看看你擇婿的結果,沒想到陛下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派我出去。”夏冬一向是冷著臉的,但是語氣中含著的遺憾和擔憂掩飾不住。
穆霓凰看著前面的道路:“你放心吧,陛下已經答應我能與求親者比試,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陛下若是不答應,我怕這結果不合你心意,陛下答應了,我怕的是你不放過你自己,守著當初那不該許下的婚約。”夏冬怎會不懂好友的心思,可心裏一想起自己夫君的死,心就冷了半截。
穆霓凰停下腳步,看著好友,欲言又止。她又想告訴夏冬你的夫君仍活在世上,赤焰一案林帥他們才是受害者,可是她都不能確信這些,也沒有證據讓夏冬相信自己的說辭,最後還是歎了一聲:“我怎會不知,雖然你我軍中相識,感情甚篤,可我一日不嫁,你就不會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夏冬,你也知,我穆霓凰十七歲披戰袍,上戰場,鐵血十年,哪里還有什麼女兒心腸?往事已矣,我到了這個年紀,並非是獨守那舊約,只不過是看淡了。”
“霓凰,縱使你困在那舊約中,你我畢竟知心好友,我也斷不會疏遠了你。只是我夫君聶鋒當年在林氏麾下,忠心耿耿,最終卻在梅嶺一戰中被主帥所害,死無全屍,殺夫之仇,我又如何忘得了?這點執念,還望你見諒,”夏冬見好友落寞眼神,自己也不願深談,這點始終是橫在她和穆霓凰之間的深淵,多說又有何用呢?於是把話題引開,“這次選婿...”
穆霓凰想到這次選婿,搖頭笑道:“這次選婿,我們的皇帝陛下有他的心思,如若我嫁不成,不是緊急情況,雲南我是難回了。好在,青兒已經成年襲爵,我留在京城穩住我們這位陛下的心,青兒回雲南,他也是可以挑起重擔的,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穆霓凰如此說了,機敏如夏冬,自然明白這次好友是不願擇婿,一想到原因,她也沒了興致勸好友,索性暗歎一聲,道:“走吧,我明日便會會出京辦案,現在去你穆王府討杯酒喝可好?”
“好,這便走吧。”穆霓凰聽到此言,心底不免鬆口氣,若是再糾纏於這個話題,她真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來夢裏所見的真相。的確,她也不能十分堅定的說那是真的,但是經過和梅長蘇的那次見面還有之後的書信來往,她心中是信了將近十分的,這些總歸不是空口能讓夏冬相信的。


第二日清晨才用過早膳,梅長蘇就帶著飛流出門。
才走到雪廬門口,就碰見蕭景睿。蕭景睿見到他們出門,當即是訝異的:“蘇兄要出門?”
梅長蘇含笑點頭:“恩,我來金陵之前,一位曾被幫助的朋友得了消息,就邀我帶著飛流一聚,我想若是讓他來甯國侯府,必定是不妥的,故而去他府上,此刻他家的馬車正在候府外呢。”
“如此,景睿本想來問蘇兄可有興趣去逛逛金陵城,既然蘇兄有約,那景睿就不打擾蘇兄會見友人,先告退了。”蕭景睿自然是識趣的,果斷就拱手離開。
“好。”梅長蘇拱手目送蕭景睿離開,旋即慢步走向大門口。
大門口對面,果然有一藏青頂的馬車候在那裏,那馬車夫見梅長蘇和飛流走近,朗聲道:“這位可是先生?”
“正是。”梅長蘇點頭。
馬車夫低頭拉過車簾,恭敬候在一邊:“先生請上馬車。”
梅長蘇略掀起衣服下擺,登上車進去之前,對著車夫吩咐:“我家小侍衛不喜歡馬車內悶人的氣氛,索性讓他和你一同坐在車外。”
“這個主人早有吩咐。”馬車夫應了一句,梅長蘇方進了車內,端坐車中,馬車夫方放下車簾,與飛流跳上車,駕車穩穩當當的離開甯國侯府門口。
這馬車外表所見只不過是個普通的,車內卻別有洞天,早就鋪好上好保暖的貂皮,四周也固定了擋風禦寒的布料,以免寒氣由車外滲透進來。車正中已經是備好了火爐,烤的人正舒服,火爐上方還吊著一隻香囊,隨火爐的溫度升高,茶葉清香也散發的愈發快,馬車內全然沒有嗆人味道。火爐旁邊釘著一隻木桌,木桌之上穩穩當當的擺放著一隻茶壺,四隻茶杯,細細觀察,木桌之內和茶壺茶杯底部竟是鑲嵌著磁石,以免馬車有時顛簸,茶壺茶杯會飛出去。再觀榻上,已經備了一床薄毯。
竟是用了無數機巧心思。
半響之後,馬車穩穩的停在秦府門前。
“宗主,已經到秦府。”馬車夫跳下車,在車下撩開簾子,恭敬道。
梅長蘇睜開雙眼,那一瞬,眼中竟是有淩厲之色的,下一秒便掩藏起來,又恢復了那謙謙公子的模樣:“好,辛苦了。”
“宗主您太客氣了。”馬車夫說完便不敢再多言,他們的宗主為人和氣,但那些禦下手段也是厲害,他們並不敢見宗主和氣就失了分寸。
梅長蘇跳下車,秦齊已在門口等待。
兩人互相見禮,一番客套之後便並肩進了府內,進府之後,卻是梅長蘇走在前面,秦齊已經自覺地落後半步,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是顯而易見的。
“回稟宗主,今日那邊傳了消息過來,穆小王爺已經在候著宗主了。”秦齊低聲稟報。
梅長蘇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曉:“秦齊,你不必這麼拘禮,這裏我並不熟悉,你還是在前面引路,順便給我講講最近金陵有什麼消息。”
“是,”秦齊往前兩步,開始稟報近日來的大事,“金陵城裏最大的事情,莫過於霓凰郡主比喻招親的事,除了南楚,各國使者紛紛入京。還有一件事就是,那對由天泉山莊護送狀告慶國公府的那對老夫婦已經安全抵達。”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書房,遣退了眾人,秦齊快步走到書桌後面的門前,取了鑰匙打開眾人眼中只是裝飾的門,裏面卻是一條暗道。
“我帶著飛流進去就好,你在這裏守著就好。”梅長蘇叮囑一句,秦齊彎腰道了一聲是,梅長蘇才走進門內,順著暗道拾階而下。
走到最底下,就看見穆青已然等在那裏。

“見過先生。”穆青本來無聊的翻著書,聽見動靜,立馬抬起頭,一看是梅長蘇,連忙從榻上下來,恭敬行禮。
“不用多禮,坐下吧,”梅長蘇擺擺手,示意穆青坐下,自己也坐在軟墊之上,“算起來,自從你回雲南,我們也有一年半沒有見了,你可還好?”
“其他也沒什麼,就是隨著我姐處理藩務,去訓練將士,”穆青沒心沒肺的笑,“我接觸了,才知道我姐這些年的辛苦。”
梅長蘇看著這個弟弟,也是欣慰他長大成熟,變得稍微穩重:“你既然已經知道郡主的辛苦,以後多為她分擔,可記住了?”
穆青的眼睛對上梅長蘇的,眼中難得無比認真:“先生放心,我必然會幫姐姐分擔,不會讓她一直勞累的。”
“好,這一年半,功課可有落下?”梅長蘇拿起桌上穆青早就斟好的茶,送至嘴邊,抬袖半遮臉,抿上一口。
“功課都是沒有差的,只是穆王府的教書先生沒有先生你講得好,讓我不太適應,”穆青想起自家的教書先生就發愁,一想到穆霓凰,轉而高興,“不過我姐一直帶著我,教導我如何做事,如今已經能熟練上手。”
“郡主統領南境多年,實際經驗比我要足,她有自己的一套成熟做法,你大可以學,但是治理藩地,還是要走你自己的風格,不然手下的人就不好管了,你可懂?”梅長蘇抬手在桌上比劃。
穆青點頭應了,又請教一些近來遇到的問題。
梅長蘇一一解答,也抽了一些題目,模擬了戰時的情景來考穆青,聽他說的答案,章法已有,點子也不缺,只是實用效果不足,也還是滿意如今穆青的狀態的。
不知不覺已過去一個時辰,梅長蘇收住了不再考問:“好啦,小青你回答的都還是可以的,只是在這些想法的實際落實效果上,要多加琢磨,還有你這性子,仍然欠缺些穩重。”
“謝先生教導~”穆青在梅長蘇面前,只要不談學,也是沒有什麼形象可言,嘻嘻鬧鬧沒個正經樣,“飛流,好久不見啦,我給你帶了雲南的水果,你要不要吃?”
剛剛飛流看見他的蘇哥哥的模樣,就乖乖的站在一邊沒有說話,此時見穆青向他打招呼,才開口:“好吃?”
“可好吃了,新品,我姐勒令我給你留呢,”穆青從身後取來竹籃,遞給飛流,“你帶回去吃,不夠的話,我下次再給你帶!我姐可吩咐了,這種水果先生不能吃的。”
飛流把鼻子湊近,小小的嗅嗅,聞到芳甜的氣味,不客氣的就收下。
“飛流。”梅長蘇喚了他一聲。
飛流快速的看了他蘇哥哥一眼,吐出兩個字:“謝謝。”
穆青一看這情況,笑得開懷:“別別別,我兩客氣什麼。不過飛流,我姐對你可真好,我都懷疑我是不是我姐的親弟弟。我們也好久沒在一起了,飛流你什麼時候和我切磋一下唄。”
飛流本來嫌棄穆青的武功低,不想理他,但看了眼懷裏的水果,勉勉強強地點頭。
梅長蘇起身:“好了,時候也差不多,中午倒是和景睿他們約好一同出去吃,我得回去了。”
穆青一聽這話,暫態著急:“先生,你不等我姐回來呀,我姐去送冬姐,這也快回來了呀。”
這可是他心目中的姐夫最好人選,怎麼能不讓這兩人見面呢!
“我不打擾郡主了。”梅長蘇面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穆青雖然著急,也沒法強讓梅長蘇留下見他姐,只得行禮告別。
梅長蘇只是礙于穆青的身份行了半禮,雖然他不曾收他為徒,但這也沒差了,行全禮反而不周全。臨走之時不忘叮囑,“你記住,下次若見到我,需得裝作不認識,可懂?”
“穆青知道…”穆青垂頭喪氣的答應,“先生,你真的不等一會兒見見我姐呀…”
梅長蘇沒有應,只是說:“郡主比武招親,我會去看的。”
說罷,便離開了。
穆青呆在那裏,看著梅長蘇的身影消失,沮喪的嘀咕:“你和我姐通了那麼多次信,我可從來沒見我姐和別人這麼熟呢,要說你兩沒啥,我也沒法兒信啊。”
“比武招親……”
“哼!我穆小王爺的姐夫只能是先生,其他人……”
“把他們通通打跑!”

六 卻見悠悠女兒心
迎鳳樓。
“這都什麼玩意兒,這樣的也敢上場?去,給我把他的腿給打折了!”穆青正對比武台的觀禮臺上指著比武臺上洋相百出的人,暴跳如雷。
“這又是個什麼玩意兒,這麼點本事也敢來比武招親?下去!下去!”
“長相也太嚇人了吧?如果要是他中選了,我姐豈不是食不下嚥,每天做噩夢?走開!”
“什麼鬼!這人使的招數也太猥瑣了吧!肯定品行不端!表裏不一!”
比武台側樓之上,梅長蘇正淡定的應付譽王還有太子,而真正的心思卻是在看穆青在高樓之上賣力表演的穆青。
這小青,裝著天真沒城府的樣子也太像了,真真是好笑,那比武台之上的人好歹也是各國的青年才俊,小青卻是如此不留顏面,也真是...
旁邊的老太監猶猶豫豫,還是上前行禮:“太子殿下。”
太子蕭景宣不耐煩地道:“有什麼事啊!”
老太監偷偷抬頭看太子蕭景宣的臉色:“太皇太后有旨...”
眾人面面相覷,老太監才說完:“太皇太后喚言公子他們去長樂宮,說是想念他們了。”
太子蕭景宣再怎麼糊塗,也是不敢違抗太皇太后的旨意的,只得道:“我見這裏風景獨好,先生不介意我留在這裏吧?”
“本王見這裏也不錯,先生可介意?”譽王又怎麼會甘於立刻離開,還期待梅長蘇從太皇太后那裏出來後還能與他攀談。
“太子殿下,譽王殿下,蘇某不過是客人。”梅長蘇淡笑著說。
言豫津和蕭景睿自然也是不想和這兩位糾纏,看這兩位的目光望過來,言豫津直言:“太子殿下,譽王殿下,若您兩位覺得這裏觀武好,豫津怎敢攔著兩位殿下呢?太皇太后有旨,豫津便先告退了。”
說罷,三人一同行了禮,飛流向來是不管這些的,太子蕭景宣和譽王自覺度量大,也不與他計較,端著笑看三人離開。等三人逐漸走遠,兩人虛虛客套,便各自坐了一邊,都不想搭理對方。


長樂宮。
穆霓凰正陪在太皇太后的身邊,靜靜的看言皇后和越貴妃兩人在哄太皇太后開心時,言語中的暗箭來往,只有蒞陽長公主一心一意的陪著太皇太后說話。
忽然心裏酸澀感一點點的溢開來。
想當年,她,林殊還有靖王一些年輕一輩的,時不時就往太皇太后的宮裏跑,那時,歡聲笑語何時停過?
而此時,站在這裏陪著的,又有幾人是真心呢?
當初的人中,她已經歷烽火,早就不復女兒家的心腸;林殊哥哥面容全改,身體愈發的差,心裏的酸苦無人可知;靖王這頭大水牛,自赤焰一案以來,被放逐在各個軍營,各中冷眼如何道的盡?就說小一輩的蕭景睿和言豫津,早不是當初的稚童,他們現在是這金陵城中不涉朝政的富貴閒人,怎麼會記得住年幼時光?
赤焰舊案,太皇太后的身邊,再無那些歡笑了。
愣怔之間,卻發現三位長輩已是和太皇太后談起這次的招親。
“你們看霓凰郡主在那邊默默沉思,想必在想這次的招親了。”言皇后把話語引過來。
“郡主放心,陛下如此重視,青年才俊廣聚金陵,郡主此次招親定然能招到如意夫婿,”越貴妃面上笑的和氣,“本宮聽聞太子身邊有一才俊,喚作司馬雷的,平日裏聽太子說起,倒是個不錯的。”
蒞陽長公主含笑道:“郡主招親,家世,性情,才學,武藝皆是要考慮的,定是要好好選的。”
“太皇太后,您喜歡的孩子們都進宮來給您請安了,這就叫進來嗎?”越貴妃本來跪在太皇太后的膝下給太皇太后敲腿,看見老太監在殿下打眼色,於是笑著對太皇太后說。
“快叫他們進來吧,都是好孩子。”太皇太后聽道小一輩的到了,笑意滿滿。
越貴妃起身,翹著手指行萬福禮,語調轉的嬌媚無比:“是...”
言皇后本來剛想貶低越貴妃的人選,見太監領了人進來,便也就忍住,沒有說話,端起她皇后寬容大度的模樣。
穆霓凰怎會忘記夢中第一次見梅長蘇的場景,早在太皇太后傳旨的那一刻,便心生期待,太監進來的那一刻,她望向門口,目光鎖定那一襲青衣。
飛流心裏面一直是記住這個時不時給他送玩具和新鮮果子的姐姐的。梅長蘇進殿前就細細叮囑了飛流,讓他不要當眾表示出對霓凰的親昵。原本之前並沒有在城門口見到穆霓凰,飛流突見,定會表現出不該有的親昵。有了梅長蘇的叮囑,他跟著梅長蘇進殿后,只是沖著霓凰眨眨眼,沒敢多說話,緊緊跟著他的蘇哥哥,梅長蘇做什麼,他便做什麼,學的有模有樣。
“參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萬壽金安。”四人跪下行禮。
“好好好,都起來,都起來吧!這都是…誰家的孩子呀。”太皇太后慈愛的喚他們起身,畢竟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太好使,看著殿下跪著的人,疑惑問道。
“太奶奶,我可是前兩天剛過來給您請過安的,”言豫津一向嘴甜,此時故作埋怨,“我長這麼好看,您不記得我啦?”
太皇太后記憶力的確是不太好了,聽到言豫津這麼說,她輕輕皺起眉:“前兩天來過...那你呢,你是誰家的?”她實在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便轉向了蕭景睿的方向。
梅長蘇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蕭景睿放輕腳步上前行禮,看著他最親的太奶奶和蕭景睿還有言豫津交談,心裏酸澀。
年少時,精神抖擻的從宮裏趕過來護著他的太奶奶,也老啦...
那夢裏,太奶奶一年後便...
“那你呢?你是誰家的啊?”太皇太后問完了兩個人,眼神落在梅長蘇的身上。
“這位...想必就是蘇哲,蘇先生吧。”言皇后出言,那語氣中是有一點不滿的,畢竟前幾日她受譽王之托,親去甯國侯府見梅長蘇,等了許久還不見人。
梅長蘇何其敏感,當即跪下行禮,頭也低下:“草民蘇哲。”飛流反應慢一拍,但還是勉強跟上了梅長蘇的動作。
太皇太后眯眼看著跪在底下的梅長蘇,忽然開心笑了:“起來,快起來!到我這兒來...”梅長蘇慢慢起身,拱著的手也未敢放下,走上前來。
太皇太后見他聽話,笑得更加的慈愛:“小殊,來,到太奶奶這兒來。”
那一瞬,他頓在了那裏,言皇后她們的反應他無暇去看,不敢抬頭,眼簾垂下,努力把眼中的熱意逼退下去,但若是細細觀察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他眼角的一點點紅?
穆霓凰把他的神情望在眼裏,心裏也酸澀。那些年,她和林殊哥哥在太奶奶的膝下逗她歡笑;夢中的那一年,她的林殊哥哥執意守靈,蒼白的臉色讓她忘不掉。
林殊哥哥,兄長,你一定要堅持住啊...霓凰,一直在這裏陪你。
“來啊,過來啊,小殊...”太皇太后招手,喚著自己日思夜念的孩子,等著梅長蘇走上前跪下,她不自禁的彎腰,細細打量這個孩子,“小殊啊,你瘦了呀。”
梅長蘇抬頭望進他的太奶奶的眼裏,耳邊越貴妃等人的話他聽不進去,只是癡癡地,呆呆的看著眼前慈愛的老人。
她是真的認出來了,他看著她的眼,眼中滿滿的認真和確信,眼前這個溫潤的謙謙公子就是當初那個活潑鬧騰的小殊。
“來,吃吧,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老人家心疼她的小殊,怎麼變得這麼瘦,伸手從旁邊取了一塊糕點,放在梅長蘇伸出來的雙手掌心處。
梅長蘇和他的夢裏一樣,默默地掩袖,將點心握在手心。
老人家見到呆呆站立在一旁,面無表情,內心心疼的看著梅長蘇的穆霓凰:“你也過來,來...過來......”
穆霓凰聽到老人家喚她,立刻上前,跪坐在老人家的膝下:“太皇太后。”
老人家看看右邊,右看看左邊,伸手牽過兩個人的手,並齊握著,滿意地說:“恩..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忽而,有些疑惑的手上用力,將兩人的手背相碰兩下,又把梅長蘇的手附在穆霓凰的手背之上:“你們,什麼時候成親哪?”
說罷,她還慈愛的輕輕拍拍兩人疊在一起的手。
眾人聽此言皆是一笑,蒞陽長公主笑著開口:“都怪我們,都把太皇太后給鬧糊塗了。”
“我糊塗了?”太皇太后不解的看著眾人。
言皇后看著老人家,慢慢的說:“皇祖母,郡主還在議親,還沒選定呢,不是您跟前的這個孩子。”
老人家聽了這話,雙手不由自主的漸漸放開:“還沒選定...你們兩個,不是早就訂過親了嗎?”
兩人的手由於老人家抽出手,下垂了一些。梅長蘇手是涼的,手心下的那只手,不斷的給他送著暖意。他知道,這個角度,其他人根本看不到他們兩個人的手,突然一點也不想放開,想要任性的留住這份直達他心的溫暖,在穆霓凰的手有要抽出去的動靜時,用力握住。

穆霓凰本來也不想抽手出去,不過是突然想逗弄他,哪里知道他那麼緊張,用的力氣好大,仿佛是想抓住些什麼。
林殊哥哥,你在怕嗎?怕再見不到太奶奶,怕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你嗎?
穆霓凰沉住氣,被握住的手翻轉過來,緊握住梅長蘇冰涼的手,暖意透著掌心一點點傳過去,就好像勇氣也這麼被送了過去,支撐著她的林殊哥哥。
梅長蘇哪里會想到穆霓凰會反握他的手,此刻不禁訝異的偏頭看她,卻見她亦是偏過頭,微微笑著的眼睛無聲說,有我在。
梅長蘇連忙正過臉來,不再看她,手卻握得緊些。
讓我任性一回吧,真的...有些累了。
言皇后和越貴妃似乎是說了些什麼,梅長蘇沒有留神聽,只是關注著掌心中,他似乎是聽見蕭景睿在喚他,忽然清醒,鬆開手,起身拱手慢慢退後直至臺階處,方才轉身離開,竟是...一眼也不敢再看身後的老人家。
走出宮殿,蕭景睿正在提醒言豫津注意這裏是什麼地方,莫要亂說話,就聽見霓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先生,還請留步。”
“霓凰姐姐!”“郡主。”言豫津和蕭景睿紛紛見禮。
穆霓凰淺笑:“豫津,景睿,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先生,你們先回去,可好?”
“是。”兩人異口同聲的答道,爽快的轉身離開。
“飛流,你也一起,好不好?”穆霓凰溫柔的看著飛流,後面的聲音收的只讓三人聽見,“好久沒有見你了呢。”

飛流沒敢立刻回應,抬起小臉有一點猶豫的看著梅長蘇。蘇哥哥讓我不要和姐姐說話,還讓我裝作不認識姐姐,現在可以說了嗎?
梅長蘇和穆霓凰對視一眼,穆霓凰先是低下頭輕笑一聲,才抬起手指向一邊的道路:“先生這邊請吧。”
梅長蘇點頭,手垂在身前,才走一步就轉過頭,對著想用輕功的飛流說:“好好走路。”叮囑完飛流,梅長蘇轉過頭,安靜的跟在穆霓凰的身後,有意的落後半步。飛流皺皺鼻子,鬱悶的頓住腳,不開心的跟在兩人身後面,時不時小小的踩踩地面。
等到了安靜的小走廊上,穆霓凰和梅長蘇不約而同的腳步放慢,等飛流漸漸走到兩人中間,兩人又將腳步放的和飛流一樣。
穆霓凰笑意漾在臉上:“飛流,你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飛流無辜的雙眼看著左邊的梅長蘇,梅長蘇一臉事不關己:“看我做什麼,我可沒說現在不讓你和郡主說話。”
飛流這才歡喜的拉拉穆霓凰的袖子,清澈的眸子裏穆霓凰的模樣清晰可見:“姐姐!恩...好!”說罷,他才放開穆霓凰的袖子,等著穆霓凰的回應。
“玩具好玩嗎?可已經玩膩了,若是玩膩,你悄悄來穆王府,我剛剛從外域找了一些新鮮的,還沒來得及讓人送到廊州呢。還有那些水果,你可還喜歡吃?”穆霓凰關愛的問著飛流。
在那個真實的夢裏...不,她已經有點預感,那不是夢,事情都那麼巧合,怎麼會是夢呢?說不定,是她死後又回到年輕時,上天給她機會再活一次呢?且將那喚作夢境吧,不管如何,梅長蘇去後,飛流帶著梅長蘇的信來雲南穆府,之後便一直跟在她的身邊。穆青獨挑南境大局,她只帶著飛流去了東境駐守海防,那些年啊,飛流一直陪著她,在她心裏已然將飛流當做了親弟弟,飛流的所有習慣喜好,她都爛熟於心。她一直擔心她去後,飛流一個人怎麼辦,如今見到飛流,那份擔憂讓她更加的想寵愛這個孩子。
“喜歡!”談起自己喜歡的,飛流的眸子暫態亮了,十分肯定的用力點頭。
“那就好。”穆霓凰伸手,把飛流腦袋上被甩到前面的發帶整理好,難得除了梅長蘇,飛流不排斥其他人,只不過是稍稍移了一點頭,但是立刻停住乖乖的讓穆霓凰幫他整理。
梅長蘇想起這幾年穆霓凰為飛流做的,還是略略有點吃味:“郡主對飛流太費心了。”
“這些都不是困難的事,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穆霓凰望向飛流時,整個人都變得柔軟,眉眼之間的溫柔之色毫不掩飾。
梅長蘇心裏是極喜歡此時穆霓凰的模樣,她溫柔對待小孩子的樣子是真的很溫暖,讓他不由得開始想像未來...不,還是別想了,此時他要做的事情那麼兇險,又有什麼未來可言?那個夢裏,他去的那麼早,獨獨留了她一人。雖然這幾年,他的身體經過調養,已經變得大好,只是還是怕冷易寒,火含毒的後遺症狀減弱但還是存在,他又怎麼能斷言,有未來呢?
穆霓凰看到梅長蘇長時間的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緩步往前走,就知道他定然是在思慮事情,此時此刻,他還能夠思慮什麼?穆霓凰又怎麼會猜不到?
她輕聲對著飛流說:“飛流,我和你蘇哥哥有點事要說,你幫我們看著周圍,要是有什麼人靠近,你就來提醒我好不好?不要被別人發現哦,飛流,你能做得到嗎?”
飛流看了一眼梅長蘇,又看了周圍,爽快的點頭,悄悄地跟在兩個人身後面。
穆霓凰已大概猜到梅長蘇在想什麼,她一點也不想他繼續無端自擾,出言道:“先生最後還是來了這金陵。”
梅長蘇回過神,淺笑:“我只是隨友所邀,來這京城養病散心。”
穆霓凰沒停住步子,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無非是不想讓穆王府捲進這件事情中來,她又怎會讓他如願,於是道:“天下之大,江湖之遠,先生選擇京城這麼一個最熱鬧最風雲交集的地方養病,先生你說,霓凰會相信?”
梅長蘇眼睛看著腳前的路,聽到這話,他停住腳步側身看向身邊的人兒:“那麼,郡主又以為如何呢?”
“我以為?”穆霓凰對上他含笑的眸,完全不繞彎子,“我以為先生就是為了京城這趟渾水而來,霓凰可有說錯?”
梅長蘇笑意不減,右手先是指指穆霓凰,最後指向了自己:“郡主的意思是,蘇某是個追逐名利之人嘍?”
穆霓凰慢慢的搖搖頭。“依霓凰所見,都傳言麒麟才子要擇主而輔,但是這宮外的兩根都不是良木。這四年來,霓凰大約知道先生的性情,恐怕先生是想選...那位還不在京城的,一貫牛脾氣的人,”穆霓凰在此處頓住,那眼似是要望進梅長蘇的眼睛最深處,直達他的心靈,“霓凰說的,沒有錯吧?”
“郡主為什麼認為蘇某要選一個不受寵的,被放逐的,還只是一個郡王的人呢?蘇某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不是嗎?”梅長蘇心裏怎麼會不訝異她猜得這麼准,可他這些年早已養成了神色不露於面上的本領,早不是當年喜怒于色的林府少帥,他控制著笑意,微笑著把問題拋回去。
“因為,水牛這個人呢,強脾氣,直性子。認的是理,是真相,不愛什麼黨爭,不愛朝堂上的陰謀詭計。”穆霓凰並不想看他的反應,說完就邁步往前走。
梅長蘇面上的驚訝如何掩得住,穆霓凰說的是水牛,這天下又有幾個人知道靖王的外號?梅長蘇這個人與靖王更是未曾謀面,穆霓凰更不可能瞭解梅長蘇是不是和林殊一些知道的人有什麼來往,她如此直言,必然是斷定他知道這個外號。
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她知道他是林殊;第二種,她認為他能夠理解這個外號的含義。第一種...怎麼可能呢?她不會知道的...一定不會的!是第二種罷,她只是相信他會理解,或者她說的順口,如此而已。
梅長蘇跟上郡主的步子,沒有再回答剛剛的問題。
兩人無言的走了一會兒,可卻總讓人感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看到前方那空蕩蕩的長廊,梅長蘇躊躇一下,還是準備開口。
“剛剛在暖閣...”
“适才在暖閣之內...”
兩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收口,尷尬的看了對方一眼。梅長蘇身份畢竟比不上穆霓凰,立刻快步走到前面,想拱手行禮。可穆霓凰是如何聰慧,怎會不知道兩人異口同聲之後他會如何反應?平日裏的見禮也就算了,這時候他也要給她行禮,她怎麼能坦然受之?
於是衝動,於是不假思索,於是不顧後果。
她那雙帶著薄繭的手,在他行禮的那一刻便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對她行禮。
梅長蘇本是垂頭不看她,此刻卻猛地抬起頭,盯住她的臉,面上是滿滿的疑問不解。霓凰,你怎麼會...
“先生莫要行禮,霓凰受不起,”穆霓凰已經冷靜下來,但還是堅持扶他直起身才收回手,臉上帶著歉意,“适才暖閣之內,霓凰估計老人家的心情,所以沒有抽手而是反握住先生,霓凰看當先生的反應,先生也定然是和霓凰一個想法的,但畢竟霓凰越矩,先生千萬莫要掛懷。”
梅長蘇腦子轉得快,帶上笑:“郡主客氣,長蘇剛剛也是越矩,還要望郡主見諒。”
“這便扯平了?”穆霓凰笑的狡黠,活脫脫的少年小霓凰的模樣,“就這麼扯平吧,其實霓凰十七歲便上戰場,常年待在軍營,男女之防也並沒有那麼看重的,但霓凰畢竟女子,也是不太願意和其他人接觸,只是不知為何,見到先生時,霓凰卻是沒有來由的相信先生,對先生的抵觸更是沒有那麼的多。”
“蘇某...不知。”梅長蘇想來想去也沒法回答,這麼一顆七巧玲瓏心卻只能想到這種回答。
穆霓凰隨意擺擺手,又開始往前走,口中說的大氣爽朗:“先生不必糾結這個,你我如此也是有緣,先生以後不必和我這麼拘禮的。不過剛剛霓凰感覺到先生的手已沒有那麼的涼了,藥效可還好?”
想到這些年的藥,梅長蘇這麼些年一直存在心底的疑問之一被勾出來:“藥效自然是好的,我這幾年已經感覺好很多了。蘇某一直有個疑問,這些藥對蘇某的病恰恰有用,對症下藥,郡主可否告訴在下,這藥如何得到?是哪位藥家高手?”
穆霓凰並沒有隱瞞他的意思,直言:“霓凰這些年對藥道有興趣,公務之餘,研究了一番。當時在廊州,霓凰見先生的臉色差,身體狀況似乎也不太好,那日下廚剛好聞到為先生要喝的藥的味道,細細看了藥渣,恰恰和霓凰曾看過的一種病的一些後遺症相似,所以霓凰便自作主張給先生送藥。”
“...郡主喜歡上了醫道?”梅長蘇更加疑惑,霓凰不是對醫道沒什麼興趣和天賦的嗎?他不知為何就是確信,她不會騙他,那她怎會寫出這個連藺晨和老閣主都沒有想得出的藥方藥膳?她的醫道難道會比老閣主,比藺晨,比晏大夫還高明?
穆霓凰話只說了一半,可是她知道,如果是林殊哥哥他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可現在他是梅長蘇,梅長蘇是不會問的。
她的確於醫道沒有什麼天賦和興趣,可他去了的那些年,她除了駐守東鏡海防,照顧飛流,就沒有緣由的開始研究火寒毒,明明,明明他已經離開了她,她卻執意的想研究火寒毒。她機緣巧合之下遇到琅琊閣的老閣主,老閣主和她相識之後兩人不停地就火寒毒進行研究,還拉著性子不定的藺晨。二十多年的探索啊,她試了無數的藥草,無數種方法,才將火寒毒第一種治法優化,才瞭解如何讓減輕火寒毒第一種治法的後遺症。
二十多年執著於一件事,她再怎麼沒有天賦,也會精通的。
或許,一切的執念都是有意義的,夢境裏的執念讓她現在有能力來醫治他,她沒有辦法根治,但總歸讓他的身體漸漸變好,能多陪她幾年了。
林殊哥哥...
“嘿!又闖禍了是吧!看你這個笨手笨腳的樣子!今兒我非打死你不可!”前方,太監正在斥責一個小孩,更是將木藤條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七 故人舊事共相當
“我叫你闖禍!我叫你闖禍!”那太監毫不留情的笞打著小男孩。打了幾下,眼尖的發現小男孩的衣服中似是藏了什麼東西,直接從小男孩的懷裏扯出。
發現是本書之後想起平日裏靖王對這個孩子的維護,這太監更加的火大,“好啊你,竟然還敢偷書!一個掖幽庭出生的罪奴,竟然還妄想讀書識字?哼,我告訴你,別以為平時靖王喜歡你,便會護著你!這宮廷大內之中,貴人可有的是,靖王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呢?他也能護著你?哼!我打!我非打死你不可!”
說罷,那藤條再次狠狠的打上去!
“鄭公公,我不敢啦!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饒了我吧!”那孩子顫顫的抖著,卑微的伏低身子,不敢躲那噩夢般的藤條,生怕會有一番更加毒辣的折磨。
梅長蘇和穆霓凰自然都是知道這個孩子,兩人昔日都曾受過祁王的愛護,對祁王都有仰慕之情,這個孩子是祁王唯一的孩子了,他們怎麼看得下去!兩人對視一眼,穆霓凰的手便探向腰側的軟鞭。
“住手!”一道身影越過梅長蘇和穆霓凰,呵斥住了太監,挺拔身姿,竟然靖王還是來了,他冷著臉,“本王是什麼牌面上的人,還不由你這個奴才來定!”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這個小罪奴平日裏一向是偷懶頂嘴,而且還偷書!這次奴才實在是沒辦法了,才責罰他的,”靖王畢竟是皇子,享郡王尊榮,他一個太監怎麼能不伏低做小,當即跪下磕頭,推卸責任,可他混跡宮中多年,又是在越貴妃手下當差,狐假虎威的事兒他也沒少幹,“靖王殿下,這個地方是越貴妃娘娘吩咐奴才在這裏監管的...”
穆霓凰和梅長蘇已是看不慣這小人嘴臉,梅長蘇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小人,穆霓凰則是一鞭子抽出!狠狠抽在那太監的臉上!
“滿口胡言!你竟敢抬出越貴妃的名頭來,靖王殿下大人大量,我穆霓凰可看不慣!”說罷,狠狠地抽在那太監的手邊。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奴才知錯了!郡主饒命啊!”那奴才這次是真的怕了,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滾!”穆霓凰一個眼神都懶得施捨給他。
“謝郡主!謝郡主!”那太監顫顫巍巍的爬起來,趕著手下的人走,“走走走!快走!”
穆霓凰微微眯著眼,又出聲:“等等。”
太監立刻頓住了腳步,不敢再邁出一步,伏在地上:“郡...郡主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孩子...”穆霓凰慢悠悠的說。
“小人今天什麼也沒有看到!庭生這孩子得靖王和郡主的青眼,小人以後不敢了!”太監哪里會不明白穆霓凰沒說完的話,當即承諾不在欺負庭生。
穆霓凰抽了抽鞭子,一鞭子抽在旁邊的欄杆之上:“日後我會去掖幽庭看這孩子,若是被我知道你強迫他說什麼話,不說什麼話,這鞭子...”
“小人真的不敢!再也不敢了!”那太監都快哭了,不停地磕頭。
“還不快點滾!”穆霓凰冷哼一聲,轉身不再看。那太監偷偷瞄了穆霓凰這邊一眼,飛快地溜走。

靖王拱手見禮:“郡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是個奴才,我還能料理。”
穆霓凰本來是和梅長蘇單獨相處,也只是加上飛流,所以整個人都溫和,然而此時遇上靖王,頓時南境女帥的氣勢便拿出來了:“你因祁王的事,處境艱難,其他那些人縱使不落井下石,也是等著看你笑話,這些宮中小人,能不招惹,便不招惹吧。”
蕭景琰雖然這些年處境維艱,但是還是有傲骨,有自尊心,他感激穆霓凰的幫忙,心裏還是有些淡淡的異樣感覺,使得他面上依舊是冷冷的沒有表情,恰好這時候梅長蘇緩步走到庭生的面前,他的注意力便移了過去。
梅長蘇看著還跪在階上的庭生,並沒有出手去扶,只是柔聲說:“你能靠著自己站起來並把書撿起來嗎?”
庭生抬頭有些怯怯的看著梅長蘇,但還是點頭,拾起一旁被太監扔下的書,拍乾淨上面的灰,咬牙站起來,只是依舊不敢抬頭,目光垂在地上。
“疼嗎?”梅長蘇細細打量著他,問道。
庭生乖乖的點頭:“恩。”
梅長蘇看著他的模樣,站起來的姿態,突然說:“你是男孩子,是男子漢,男子漢要有男子漢的姿態,頂天立地。現在沒有其他人,你要把腰板挺直說話。”
庭生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著,忍不住飛快地抬頭看一眼站在那裏沒有說話的蕭景琰,又飛快地收回視線,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緩緩地直起身子,挺直腰板,略略昂著頭,看向面前的梅長蘇。
梅長蘇見庭生如此,心裏還是感歎一句,畢竟是祁王殿下的孩子,是流著皇家尊貴血脈的孩子,怎麼會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擔當感呢。抬起手,摸摸庭生的頭,給他順順因為幹活加上被打而亂掉的頭髮:“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庭生,今年十一歲了。”畢竟年幼,但是縱使心裏有些害怕,還是撐著頭回答。
“庭生。”蕭景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冷冷的喊了一聲。
梅長蘇見狀轉過身體,左手搭在右手前,拱手行禮:“見過靖王殿下。”
蕭景琰往前面小走一步,迫人的氣勢撲面而來,那眼中滿是探究之色:“你是誰?”
穆霓凰在旁邊看著,明明知道梅長蘇能夠在這種迫人氣勢下神色如常的答話,但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巧妙地擋住靖王的氣勢,含笑開口介紹:“這位是蘇哲,先生,蕭景睿的朋友,來京城養病的。”
“在下一介布衣,靖王殿下不認識,也是自然。”看到蕭景琰臉上的表情,梅長蘇輕聲說。
蕭景琰怎麼會這麼輕易相信,盯住梅長蘇的臉片刻,複而眼中冷意更加深:“能身在這宮牆之中,又有郡主相陪,又豈會是尋常布衣?想來是我不在宮中已久,孤陋寡聞了。”
梅長蘇聽此言,只是淺淺一笑,沒有多說什麼。穆霓凰見梅長蘇這個樣子,主動開口岔開話題:“聽剛剛那個太監說,靖王殿下時常來看這個孩子?”
蕭景琰半垂下眼簾,語氣平淡,似乎所說的不值一提,不過尋常事:“他母親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因罪沒入宮中為奴,性情溫順,懂些詩書,我見他可憐,所以有時來看看。”最後,他的眼睛對上穆霓凰的,表明自己在回答問題。
梅長蘇沒有再管這邊,只是面向庭生,手指指被庭生緊緊抱在懷裏的書:“庭生,這本書能借我看一眼嗎?”
庭生點頭,雙手將書遞上。梅長蘇接過來,先是看了書名,又微微翻幾頁,最終溫和著語氣:“庭生,這本書你能全看懂嗎?”
看到庭生乖巧的搖頭,梅長蘇語氣略微嚴肅:“讀書如蓋房,根基要正,剛開始的時候要選一些文風簡明的,先學學聖賢做人的道理。這本書固然是好的,可是你還小,字還未必認全,如果沒有人講解,你領悟不到其中的精義,如果你喜歡,我教你念書,好不好?”他的語氣越來越溫和,最後就像是在對著自家孩子,循循勸導。
庭生自然是心動的,可是先入腦海的是自己的罪奴身份,心就已經冷了,之後便是靖王蕭景琰的模樣,他側頭看著此時他的主心骨和依靠的大樹蕭景琰。
蕭景琰看到這孩子的渴望又不敢眼神,心裏一澀,當即出口道:“先生大概不知道,庭生是掖幽庭的孩子,就算到了年紀放出去,也是發配到外府為奴。”
這可是祁王兄唯一的孩子,如此卻只有這樣一眼的到頭的未來,他有何顏面去面對祁王兄?
梅長蘇自然沒有管蕭景睿的,那夢裏,他能救庭生一次,此時就能救他第二次。伸手撫住庭生的肩膀:“你且不用多想,只要告訴我,願不願意我教你讀書。”
庭生抿抿唇,輕輕地卻十分堅定的點了兩下頭。
梅長蘇見了,笑意淡淡漾開:“今日你先回去,放心,過些時日,我就想辦法把你接出來。”
穆霓凰看著這一幕,不由想起百里奇這個人,嘴角帶上一絲絲笑。可蕭景琰卻是挑眉,看穆霓凰什麼也沒有說,只有自己說明:“先生怕是不知道,掖幽庭中的並不是一般宮中使役,父皇一向不喜歡有人替掖幽庭的求情,沒有父皇的恩赦,出不去。”
梅長蘇笑的自信:“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去做,不會知道結果。我想,我試上一試,又有何妨呢?”
先生說的不錯,有些事不做,的確不會知道是什麼結果。”穆霓凰回過了神,出聲附和。
蕭景琰看了一眼筆直站在那裏的庭生,眼睛緊緊盯著梅長蘇,不放過一絲一毫聲音帶著濃濃的試探:“像庭生這樣的罪奴,宮中少說有上百個,不知道,他有何特別之處,可以引得你的注意?”
梅長蘇的唇角往上提了一些,眼中笑意簡直要溢出來,景琰啊景琰,你還是這麼直接,不知道繞彎,明明有很多不那麼直接的法子拿到答案,卻偏偏選了這一種,景琰,你可真是......
穆霓凰笑的狡黠無比,眼睛看向蕭景琰,明顯就是在護著梅長蘇:“既然靖王殿下這麼問先生,那我倒想問問你了,你這麼照顧這個孩子,若僅僅是因為同情,說不過去吧?”
梅長蘇早就收回了手,雙手相交放在身前,好以待暇的看著穆霓凰和蕭景琰,看著蕭景琰明顯是無話可說的模樣,愉快的感覺充斥內心的每一處:“靖王殿下常年征戰在外,宮裏的事情難免照應不過來,如果,我可以將庭生接出來,這不也是了殿下一樁心事嗎?”
蕭景琰沒移開過視線,略低下頭,迫人氣勢立刻顯出:“你能有什麼辦法?”
“辦法?”梅長蘇輕笑一聲,先是看看穆霓凰,然後對上蕭景琰的目光,“辦法總歸是人想出來的,只要想做一件事,辦法總是有的。”
“好,”蕭景琰自然還是不信,文人大多愛說空話,想必眼前這個人也不例外,不過只是嘴利一些罷了,只是心中還是有一絲希望,“那本王,等著看。”說罷,也沒有打招呼,摟過庭生這孩子,便離開了。
庭生離開之時,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梅長蘇,看著梅長蘇笑的溫暖,才把頭轉了回去。
穆霓凰往前走了一步,和梅長蘇並肩,兩人看著蕭景琰和庭生離開。穆霓凰側身,滿是揶揄的說:“先生到底想出什麼辦法呢?琅琊榜首,麒麟才子,江左梅郎?”
“這個,郡主等著看便是,蘇某定不會讓郡主失望的。”梅長蘇拍拍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拍完,看著穆霓凰說。
穆霓凰剛想說些什麼,就看見飛流悶悶不樂的在廊橋下用腳提柱子,開口喚道:“飛流,你過來這裏,好嗎?”
飛流聽人喚他,抬頭看是那位姐姐,於是一步步慢慢的挪到兩人身邊,嘴角下垂,頭也微微垂下,擺明一副小鬱悶和不開心的模樣。
“飛流可是在埋怨自己沒有及時告訴你的蘇哥哥,告訴我,靖王來了的消息?”穆霓凰在腦中一想,就知道這個單純的孩子在想些什麼。
飛流聽到這個更加不開心,彆扭的轉臉,滿滿的不高興,一句話也不想說。
“好啦,靖王來得急,你沒有來得及告訴我不是很正常嘛,我和你蘇哥哥都沒想責怪你的,你很棒了,”穆霓凰抬起手,輕輕柔柔的覆在飛流氣鼓鼓的臉頰上,將他的小臉轉過來,“乖,不要不開心,好不好?”
飛流本不喜歡被人觸碰,可一來,他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姐姐的,二來,剛剛自己沒有做好姐姐交代的事,自己承諾的卻沒有做到,蘇哥哥說這樣很不好。所以剛才他乖乖的轉過來,沒什麼反抗。
可誰知,姐姐沒有怪他,反而誇他。這...是為什麼呢?
不明所以的飛流困惑的看向梅長蘇,可對方明明看懂他的意思,卻含笑不語。
穆霓凰笑得開心極了:“飛流乖,真的很可愛呢。想想我家裏那個皮實的頑劣弟弟,還是飛流乖。”
梅長蘇瞅瞅天色,拉著飛流,拱手告別:“天色也不早了,我帶著飛流先出宮,改日再叨擾郡主。”
穆霓凰見時間差不多,也沒有留人,利索的拱起手:“本就是霓凰打擾,先生帶飛流回去休息吧,宮裏規矩多,這孩子一向自由慣了,此刻定是累了。對了,可需霓凰送先生出宮門?”
“不必不必,找個熟路的太監帶著我出去就是,況且,”說到這裏,梅長蘇向著穆霓凰意味深長的說,“若是郡主陪著蘇某出宮,不就沒有好戲看了嗎?”
穆霓凰愣了一瞬,立刻明白,旋即拜別,看著兩人轉身離開。等梅長蘇走出去幾步之後,忍不住開口:“先生,留步。”
梅長蘇不明所以的轉身,面露不解:“郡主還有什麼事情嗎?”
穆霓凰直直的看著梅長蘇:“若是還有機會,先生可願意陪霓凰來探望太皇太后?”
她...說什麼?
他還能看到太奶奶嗎?
這...
“還有就是,霓凰見先生心生親切,先生虛長霓凰,日後,霓凰叫先生兄長如何?”長大了的小女孩微站在廊橋之上,紅著臉頰,帶著點羞澀的意味,額上的飾品襯得她明眸皎潔,面貌驚豔。
她要叫他兄長?
她不是只這麼喊林殊嗎?
她不會認出他,那,她已經能夠喊別人兄長嗎?
他以為,這個稱呼和林殊哥哥一樣是特別的...
霓凰...霓凰..他的霓凰啊.......


迎鳳樓。
“一個書生?你的意思是,我姐待他與眾不同,兩個人還在宮裏面散步談心,身邊只有那個蘇哲的小侍衛?還談了很久?”穆青趴在欄杆上,裝出一臉的驚訝。
“屬下是這麼看到的。”
“書生…”穆青搭在欄杆上的手,敲了又敲,停下的時候,轉頭看向右邊的老魏,“老魏,你去幫我試試這個人,探探他的虛實。”
老魏彎腰應下:“是。”
穆青想了一下,在老魏還未轉身之時,又強調了一句:“注意下手的分寸。”
老魏頓住,下手要有分寸?依小王爺的意思是,下手重一些,也好探出虛實,不會讓那個書生輕易騙了郡主去,是吧...
“王爺,屬下明白。”

梁宮。
“蘇先生這邊請,這就快到宮門口了。”領路的太監微微彎著腰走在前面領路。

梅長蘇點點頭表示知道,緩步跟著這位太監走,而腦子裏卻不由自主的回憶剛剛的場景。
“先生這是默許了?如此的話...”穆霓凰看梅長蘇明顯的怔在那邊,刻意等了幾暫態間,就笑著說。
梅長蘇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剛剛想行禮,又怕穆霓凰會上來扶住,索性直接擺手,打斷穆霓凰的話:“郡主太客氣了,我蘇某不過是個普通江湖客,怎麼擔當得起郡主的一聲兄長,郡主還是...”
穆霓凰怎麼會給他機會拒絕,有模有樣的學他打斷人說話:“先生對穆青,對雲南穆府幫助頗多,霓凰稱一聲兄長,都覺得是虧待先生的幫助了,先生真的莫要拒絕。霓凰相信,其實先生也覺得這只不過一個稱呼而已,沒有什麼意義的。”
梅長蘇還想說些什麼,穆霓凰又補上一句:“看來是霓凰唐突了...”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語調也降低,平白生出一種委屈的感覺。
梅長蘇聽在耳裏,落在心裏,於是,我們智謀無雙的江左盟宗主再一次的心軟,沒有說話。
你且承認吧,你多渴望她能喚你一聲夢裏所聽到的兄長。
穆霓凰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這個人啊,又妥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爬杆上樹:“霓凰私下都喊兄長了,先生也禮尚往來,喚我霓凰吧。”
梅長蘇無奈的點頭,她都這麼說了,他之前也默認了,現在反悔可沒什麼話好解釋,再說...他的確也想光明正大的喚她一聲霓凰。
縱使...縱使,她以為是梅長蘇,只是梅長蘇在喚她。
夕陽的光芒灑在她的臉上,前有佳人,巧笑倩兮:“兄長回去小心些。”
有溫潤公子,笑的含蓄:“好。”末了,猶豫一會兒,還是喚她一聲。
“霓凰。”
“你就是蘇哲?”前方,老魏立在那裏擋住道路,目光如炬。
身邊的太監連忙出口解釋:“魏將軍,這位蘇先生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前來...”
“這裏沒你的事兒!一邊去!”老魏不耐煩地打斷。
那太監權衡了一下,心裏想著這裏好歹是皇宮之內,那魏將軍也不敢太過分,他又何必多管閒事呢?指不定是這位蘇先生之前在哪里惹到這魏將軍,魏將軍可是穆小王爺的人,他可一點也不想招惹。乖乖道了一聲是,退到一旁不再說話。
梅長蘇抱手,好以待暇的看著對面叫囂的人,懶得說話解釋什麼。
老魏嘲諷道:“雖然看著像個軟腳蝦,但能蒙太皇太后召見,想必有點本事,不介意的話,就讓我老魏請教請教。”說罷,抱拳,不給梅長蘇任何說話的機會就飛身上前。
就在那拳頭離梅長蘇只有一拳之距時,飛流從旁邊伸出手,牢牢地控制住老魏攻過來的雙手,動了內力,將老魏舉起,就想要砸在地上!
“別傷人。”
飛流皺眉,不情願的收了內力,只用蠻力將老魏摔出去。
“啊!”老魏被砸在地上,縱使是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悶哼一聲,可畢竟是上了沙場的,當即爬起來,擺好架勢,就要重新攻來。
“住手!”
蒙摯,來了。

金陵,穆王府。
“姐,我聽說你今天和先生在一起啊!”穆青從門外急匆匆的溜進來,臉上儘是促狹還有掩飾不住的好奇。
姐和先生到底在聊什麼呢……
好想知道呀……
穆霓凰正在看書,早就聽到穆青沖進來的聲音,只不過沒出聲搭理他,此時他自己耐不住,率先提了梅長蘇,她把書攤在桌上,還是沒有抬頭:“我聽說,今日蘇先生出宮之時,有人去找他麻煩,被人家給擋回去了。”
穆青毫無愧疚,笑嘻嘻:“這不是我和先生明面上沒有什麼來往嘛,今天我在迎鳳樓把比武的批了個遍,你在宮裏動靜誰又瞞得過呢?所以我也要裝裝樣子,找人去探個虛實嘛。”
“探虛實?”穆霓凰終於不再看書,有些惱火的瞪穆青一眼,“你那叫探虛實嗎?招招都用上了內力,如果不是飛流一直跟著,你讓蘇先生如何應對?再說了,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蘇先生身體弱,你既然知道,怎麼不吩咐下手輕些?”
穆霓凰一堆問題砸在穆青頭上,穆青撓頭:“怎麼會呢姐,我和老魏說了,下手輕些,我哪里敢拿先生的身體開玩笑,再說了,我聽他們說先生是帶著飛流一起的,有飛流在,先生怎麼會出事兒…”
“下手輕些?”穆霓凰站起身,恨鐵不成鋼,“你可知,當時如果不是有飛流護著,恰好蒙大統領及時趕到,蘇先生可能就出事了?老魏是打不過飛流,可內力一使,誰能保證沒有意外?”
“沒,沒啊…”穆青訥訥的。
“你吩咐了老魏下手輕些,你怎麼沒多想想?指不定老魏看到你今天迎鳳樓上的咋呼,武人心思一上來,以為你在說反話!”穆霓凰感覺自己手癢了,當即掐上穆青的小臉頰,“莽撞!”
狠狠掐了一下,穆霓凰便收回手,拍拍手掌,雙手背在身後,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依舊是那副淡定樣子:“還是飛流可愛。”
“姐……”穆青欲哭無淚,怎麼覺得飛流才是你的親弟弟呀…
姐對飛流可真的是比對他這個弟弟好,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是一式兩份,如果單單只有一件,那必定是毫不猶豫的給飛流,他這個親弟弟也只有幹看著。
不過話說,自從四年前姐醒來,她就變的有那麼一些的不同,本來她很苛刻的,現在也會和他開些玩笑,有時有一些小小的打鬧。
感覺…更像親姐弟了……
“想什麼呢?”穆霓凰不過轉身拿書,等面向穆青時就發現穆青呆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沒管他,把書拍到穆青的胸前,“把《六韜》的戰略論和戰術論的部分抄十遍,三天后交給我,每一個字都要你自己寫,不許讓他們幫忙。”
穆青抓著書,可憐兮兮:“姐…你就這麼對我啊…我最討厭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
穆霓凰可不吃這一套:“好啊,要麼20遍,你自己選。”
“姐…你這不是在比武招親,我得幫你掌掌眼,哪里有時間抄…”穆青到處找理由。
穆霓凰笑了:“這次比武招親,我已經改了規則,最後,誰都會通過不了。你就給我好好呆在家裏抄書,正好,你呢也不用出去瞎折騰。”
穆青無話可說,抱著書,低著頭,往門外一步一挪。
等他出了門好久,從要抄書的壞消息中緩過來,才發現自己本來想問的問題,他姐姐是一個字都沒有回答。本想再沖進去,可按他姐的性格,指不定讓他抄三十遍。
如此一想,也只有不甘心的走了。
姐啊姐,你和先生到底聊了什麼呢……
我要知道你們聊什麼了,才能更好的幫你們創造機會嘛……


戌時一刻,穆王府。
穆霓凰盤腿靠在茶几上,手裏拿著近幾日各地傳來的情報還有南境奏報,看了許久,一股涼意伴著夜風從窗外透進來,回過神,發現自己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雖然她知道,有飛流,有蒙大統領,他不會出事,但是她…還是想去看看他。
明明今天在宮裏剛剛見過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突然想看到他。
穆霓凰凝視案幾上那忽明忽暗的燭火,好一會兒之後,她突然放下手中的紙張,擺到案幾下的暗格之中。
鬆開盤著的腿,邁步往內室而去,走到衣櫥前,取出一套暗灰色的便服換上,到梳粧檯前去掉頭上所有的發飾,將一頭黑髮散開,只用一根白玉簪挽住。雖然平時她基本不穿暗色衣服,可這暗灰色的便服,銀絲滾邊,下擺之處朵朵銀梅,倒是穿出了不一樣的風味,而非沉悶之氣。
她打開房內的暗室,濃濃的草藥清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從擺滿盒子的木架上取下一隻小巧玉匣,又在木架旁專門放置草藥的不同格子裏,各取一定分量的藥草,用紙包住,繩子紮緊。
穆霓凰停住腳步,反復思索,確定沒有什麼遺漏,才拿了兩樣東西出去,按住機關關好暗室。
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的離開穆王府。

甯國候府,雪廬。
梅長蘇正靠著火爐打盹,飛流拿了薄毯幫梅長蘇蓋上,剛剛收回手,就聽見門外有細微動靜,立刻趕到門口,舉手便想打!
蒙摯從門外而來,就看見飛流想動手,兩人相見,蒙摯小小驚訝:“哎,這滿侯府都沒人發現我,倒被你先察覺了。”
“飛流,讓蒙大哥進來吧,他是我請的故人。”梅長蘇被這動靜吵醒,直起身對著飛流說。
蒙摯一聽這話,立刻小哼一聲,略有些得意的走進屋,脫鞋直接上榻跪坐下來,雙手也規規矩矩的放在腿上。
“你先去吧,順便把門帶上。”梅長蘇看蒙摯的樣子,心下好笑,索性飛流出去,免得蒙摯一個興趣來了逗弄飛流。
飛流委屈的瞪了蒙摯一眼,也是小哼一聲,表示自己不開心,之後還是乖乖的把門輕輕帶上,幾步飛上屋簷躺著看天上那皎潔的月亮。
屋內,梅長蘇執了茶壺,對準放在桌子正中央的玉盞,淺淺倒了一杯水。放下茶壺之後,左手扶住右邊長袖,右手拿杯,輕輕放在蒙摯身前桌面之上。蒙摯一進來,就感覺到屋裏的溫暖,他的關注全放在那火爐上,完全顧不上梅長蘇給他倒的茶水。心裏著急,說話時忍不住的身體前傾了些:“這還沒入冬,你這裏都用了火盆,身體一定是還沒有好,你這麼急著入京做什麼,在廊州好好養病啊。”
梅長蘇自然不會告訴蒙摯詳情,這些年,霓凰不間斷的給他調理,他的身體雖說已經好上不少了,可他也擔心接下來的煎熬心血會病情加重,故而,他淺淺笑著:“蒙大哥,你別擔心,我只是身體有點虛,提前燃火盆也是大夫叮囑,不能輕易入寒氣,放心,我沒事的。再說了,我進京城要做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我知道啊,你要翻案嘛,這我知道。可你來京城也不打聲招呼,你讓我怎麼幫你?”蒙摯聽了,心也就放下了。
梅長蘇本想不讓蒙摯涉及此事,可他也明白,蒙摯是禁軍大統領,直屬皇帝,有他的幫助,很多事情都會容易很多,這一點,他在夢中已經看得很清楚。
梅長蘇想了又想,正準備開口,就被蒙摯扶住手,示意不要說。梅長蘇挑眉,側耳細聽,這才聽出有人在靠近。
不由疑問,怎麼飛流沒動靜?
此時屋外,穆霓凰恰恰到了門口,飛流怎麼可能沒發現?
飛流見是穆霓凰,也就放鬆下來,笑意立刻掛在臉上,剛剛想歡喜喚她順便提醒一下屋內的梅長蘇,就看見穆霓凰食指堵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
飛流偏偏頭,想想姐姐肯定不會傷害蘇哥哥的,不會有事,還以為姐姐是想和蘇哥哥開個玩笑,所以乖乖的縮了縮頭,沒有發出聲音。
穆霓凰見他乖,沖著飛流笑了笑,便放輕腳步,走到門口。
曲起手指,輕輕敲門:“兄長。”想著飛流沒有出聲,估計兄長也只是一個人罷,所以直接推開門。
哪知,才進去,就和蒙摯對上了面。
蒙摯恐防有人來襲,而且能夠一聲不吭就把飛流放倒的必然是高手,所以候在門前等著,他怎麼會想到,竟然是穆霓凰,居然還喚梅長蘇兄長!
蒙摯驚訝的轉過頭:“你告訴郡主你的真實身份了?”
梅長蘇在聽到穆霓凰的聲音時,就知道情況不妙,哪知穆霓凰喚了一聲就進來。當她進來的那一刻,他被那朵朵銀梅襯出的颯爽佳人迷住了眼,當時便看愣住。可哪知蒙摯還誤解了,說了這麼一句話?
立刻讓他回過了神。
“蒙大統領這是……”穆霓凰驚訝的問出口。
梅長蘇深怕他們兩一說話,就暴露他的身份,立刻出聲打斷,轉移話題:“霓凰,你怎麼會過來?”
“你在這裏,哪里有大夫給你診脈,也不能輕易讓一般人診脈,所以乘著天黑過來,”穆霓凰揚揚手上的東西,“我怕你在這甯國候府,這藥呢,黎綱他們進來麻煩,飛流還不懂,你又不能自己去買藥,況且還有幾味藥比較稀有,怕是這京城輕易買不到,索性給你送過來。還有我最新配的藥,三天一粒,之前的不必再吃。等下我幫你診過脈,我回去再調整藥量和藥材。”
梅長蘇點頭,剛想說什麼,一邊的蒙摯早就忍不住,在一旁站的是左右難安,這都喊霓凰了,不是明顯相認了嘛:“郡主真知道了?”
梅長蘇頭疼,蒙大哥,我好不容易吧這個問題忽略過去,你怎麼還提啊…
穆霓凰聽蒙摯又把這問題挑出來,心裏笑的開心,兄長啊兄長,我本來都配合你無視這個問題了,可蒙大統領又提,這會我可幫不了你。於是故作疑惑:“兄長,蒙大統領這是何意?兄長還有什麼身份是霓凰不知道的?”
梅長蘇尋了個說法:“沒什麼,此次我是化名蘇哲,蒙大哥是在說,你知道我是梅長蘇這個身份。”
他說這話的時候,刻意強調梅長蘇這三個字,又怕蒙摯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於是又補話:“你和蒙大哥想必是認識的…”
“認識啊!我怎麼會不認識郡主呢…”蒙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梅長蘇牙癢癢。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蒙大哥的下一句一定是,小殊,你是不是火爐烤多了,腦子糊塗了呀?
這句話要是讓蒙大哥說出來,他可就真的瞞不住了。
只能立刻打斷:“對啊,蒙大哥,我知道你們認識,你等我說完。”
蒙摯完全摸不著頭腦,這時候小殊不讓他說話,他只有乖乖的閉上嘴巴。
但是,小殊,你確定你不是火爐烤多了嘛…
“好了。蒙大哥,郡主和我在廊州第一次相見,在此之前,我只聽過郡主的赫赫威名,她自然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是梅長蘇。我不過虛長郡主,郡主便喚我一聲兄長而已。”梅長蘇儘量說的清楚又不會透露什麼資訊,說完之後,又面向穆霓凰,“我有一次出去辦事遇到麻煩,多虧蒙大哥相幫,我才免去了血光之災。”
蒙摯先是聽到前半部分,又聽到梅長蘇編出來的和他相遇過程,總算是懂了,郡主並不知道梅長蘇是小殊,但是知道蘇哲是梅長蘇。
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以他對郡主的粗略瞭解,郡主會對一個不怎麼認識的人這麼好?而且那眼神…總感覺
算了算了,他也想不通,不想了。
穆霓凰自然不會戳他話裏的漏洞,索性轉移話題:“兄長,既然你和蒙大統領有事,那兄長讓霓凰診一下脈,我便就離開,不打擾你們談事情。”
梅長蘇點點頭,將長袖稍稍撩起,露出那蒼白的手腕,置於案幾之上。穆霓凰放下手裏的東西,將手指搭在梅長蘇腕部,靜氣凝神,細細感應。
不多久,她便收手,將放下來的兩樣東西遞過去:“還好,要調整的不多,恰在我剛剛來之前預估的範圍內,這個藥我來時已經調整配好,要煎著喝,每一貼藥我都用小紙包好了,到時候直接煎藥就行。這個玉匣子裏呢,有二十顆固元丹,三日一粒,每次吃時需得配上溫水,這個吃完之前我會再送過來。”
看見梅長蘇拿過藥收好,穆霓凰才繼續說:“看脈象,經過這幾年的調養,兄長的身體已經恢復不少,體力也只是比普通人弱上些許,只是仍舊不能武刀弄劍。這火爐還是需要的,要保證身體暖意充足,切不可受風寒。還是那句話,少思慮,多靜心休養,莫要煎熬你的心血。”
梅長蘇將剛倒好的茶水放到穆霓凰的面前:“又要你費心,你來了這麼久,又是診脈,又是叮囑,還沒喝上茶水,且潤潤喉。”
“兄長不必和我客氣,不過倒真是有點渴,”穆霓凰拿過茶杯,飲下一小半,又輕輕放下杯子,“我已沒事,就先告辭,不打擾兄長和蒙大統領。”
梅長蘇溫和道:“回去小心些。”
“好,謹遵兄長之令,”穆霓凰小小的開了梅長蘇個玩笑,看到他無奈的眼神,她笑的更加開心,離去之時,還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話,“兄長,你來這金陵城必然有你的計畫,有用得到雲南穆府的地方,還望兄長不要顧慮再三。雖然兄長不想把穆王府扯進事情中,可雲南穆府畢竟一方諸侯,擁有南境軍數萬人,我們的皇帝陛下是不會放任不管的。”說罷,她和蒙摯打了招呼便離開,出門之時順手輕輕帶上了門,沒有再和他多說一句話。
穆霓凰出門之後,就翻身上了屋頂,坐在飛流的身邊:“我得回穆王府了,飛流,你蘇哥哥啊,一旦想事情就顧不上其他,所以你要時時注意一下,不要讓你的蘇哥哥受了寒,及時給他添衣服。”
飛流重重點頭,表示明白。
穆霓凰這才放下心,和飛流聊了幾句,邀他來穆王府找穆青玩,之後便離開甯國侯府。
屋內,梅長蘇看著伊人離去,耳邊回蕩的是她擲地有聲的話。
霓凰,我怎會不知呢?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處在這骯髒地獄之外。
“嘿!嘿!”蒙摯早就坐回榻上,看梅長蘇不說話,就知道他啊還想著郡主,於是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又晃,等梅長蘇回過神才收回手,“小殊,你在想什麼呢?老半天不支聲。”
梅長蘇控制了面上表情,恢復那淡定模樣:“沒什麼。”
“哦,”蒙摯聽到答案,也沒有多問,只是又問,“小殊啊,你什麼時候和郡主相識的?剛剛嚇死我了,差點就說漏了嘴。”
“這個說來話長...日後有機會再和你說。”梅長蘇將蒙摯面前兩隻杯子中那只穆霓凰用的杯子拿到他這一邊,以防蒙摯一個不留神,用錯杯子。
“哦...”蒙摯想了想,又是一個問題冒出來,“那郡主怎麼給你送藥啊...還有,剛剛我來的時候,你那小侍衛直愣愣的沖過來就想動手,怎麼郡主來了,你那小侍衛就聽之任之,不做聲了?你們關係都這麼好啦?”
梅長蘇無奈扶額:“我說蒙大哥,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問霓凰的事情嗎?”
蒙摯呆住,你和郡主不時有婚約嘛,你們小時候相處還那麼好,現在郡主還來深夜送藥,我這不是關心兄弟的感情生活嘛...不過努力動動腦子,發現自己所問已和今日本意相違背,於是說回主題:“小殊,當年梅嶺一役,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你們就被安置上了逆反罪名?還有多少人存活下來?”
梅長蘇松了一口氣,總算蒙大哥不執著於霓凰的問題。
可談起當年...梅長蘇低下了頭,眸色深沉,忽而散出一股悲涼氣息。

比試大會開始後的第七天黃昏,言豫津和蕭景睿回甯國侯府之時。言豫津一進雪廬門時就大聲叫嚷:“蘇兄!蘇兄!”而蕭景睿雖沒有大呼小叫,但也是一臉的凝重神色,緊跟言豫津進了雪廬。
看到梅長蘇正坐在庭中竹桌旁,悠哉悠哉的喝茶看書,言豫津沖過來一把拖了張竹椅坐下,喘著氣剛剛坐下就忍不住開口:“蘇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大事?怎麼,你和景睿都輸了?”梅長蘇放下手中的書卷,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水分別移到兩人身前。
“不是!我和景睿輸了算什麼啊,蘇兄你可知道,今天秦尚志輸了!”言豫津扯過茶杯,如牛飲水的把一杯茶灌了下去。
梅長蘇還是那個悠閒樣,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秦尚志?他的確勉強算是年青一代的高手,但也不是第一人,輸又有什麼稀奇。”
“可他是一招落敗!那個北燕的百里齊,一招便將秦尚志打得吐血,躺在地上無法起身。”蕭景睿顧不上喝水,沉聲道。
“北燕?一招擊敗?”梅長蘇此時才露出訝異之色,想了一下,才又道,“想必這個百里齊是專注硬功或者內功吧。”
“蘇兄如何得知?”言豫津瞪著眼,“難不成今日蘇兄偷偷去看了不成?”
“你想,就算是蒙大統領這種內力深,外功底子紮實的高手,也無法一招打敗秦尚志,如此看來,這個百里齊定是專注於一個方向,練到極致,方有可能一招制敵。”梅長蘇細細解釋。
言豫津恍然大悟,然後又苦惱道:“這百里齊是硬功高手,一身的野蠻肌肉。霓凰姐姐怎麼打得過,聽宮裏的消息,連蒙大統領都說霓凰姐姐不太可能打得過。哎,蘇兄,前幾日不是下了旨,讓你幫忙執掌文試嘛,那百里齊就是個蠻人,你將他放在最後一名。”
梅長蘇搭在桌上的右手手指,緩緩的畫圈:“就算把百里齊放在文試最後一名,他總歸就在那裏,如果郡主不敵,那麼只能在前面的九個人裏挑一個,可前九個就有郡主中意的?如此一來,郡主的自我意志就沒有辦法保證,她不得不嫁。”
“蘇兄,我和豫津都想不出辦法,你可有辦法?”蕭景睿看向沉思的梅長蘇。
“你們不要急,好歹郡主舉薦我執掌文試,我雖不知為何她會舉薦,但也不會置身事外的,你們不要急,等後天的宮宴吧。宮宴之上,陛下一定會尋個理由讓你們這些前十名相互切磋,到時候我見了,才能想法子。”梅長蘇輕聲安撫坐立難安的言豫津和蕭景睿。
“蘇兄,你可得好好想,我可不希望霓凰姐姐嫁這麼一個肥肉橫飛的傢夥。”言豫津苦惱急了,拿過茶壺倒茶,然後又是一通牛飲。
梅長蘇好氣又好笑:“這可是墜仙露,豫津,就算你不會品,也別這樣牛嚼牡丹,白白浪費這好茶葉。”
言豫津拱手賠禮:“蘇兄可別怪我,我這不是擔心霓凰姐姐嘛…”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就拿過書卷,低頭繼續看:“你們也別太著急,著急也沒有用。今日不如你們便在這雪廬用晚膳?”
“好。”

與此同時,穆王府內。
“姐!你怎麼還有心情看書啊!那個百里齊真的一招就打傷了秦尚志,”穆青煩惱的走來走去,“姐,你打得過嘛?”
“打得過和打不過,有什麼區別嗎?”穆霓凰不快不慢的看著書,完全沒有緊張之色。
“姐,你要是打不過,可要從前九個挑一個,這怎麼行呢?你這次本來就是迫于陛下壓力,才答應比武招親,這前十名,個個歪瓜裂棗,先生根本不能比,這要是被迫委屈出嫁,你怎麼辦?先生怎麼辦?”穆青鬱悶極了。
他認可的姐夫可只有先生,姐怎麼能委屈嫁給別人呢…
“這怎麼和蘇先生扯上關係了?”穆霓凰抬頭看了穆青一眼,又低下頭看書,“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學會以貌取人了,先生就是這麼教你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麼種道理你都不明白嗎?”
“姐,你可別和我說,你對先生沒意思。除了…除了小殊哥哥,我沒見過你對誰那麼好,不對,你對先生比對小殊哥哥還好,”穆青提到那個名字時,偷偷看了穆霓凰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才順暢地說下去,“姐,你就直接和我說,你對先生有沒有意思啊?”
“你認識他時,還年幼,也不過見了他四五次,你怎麼知道我對林殊很好?”穆霓凰依舊沒有抬頭,淡淡的說。
“姐,我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穆青小心翼翼的坐在穆霓凰身邊,“你不會真的守著那婚約一輩子吧…我看你先生站在一起時,很般配的,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先生?我覺得吧,先生就是你的有緣人啊,你看你們相處那麼融洽…”
穆霓凰總算放下了書,轉頭看他:“你今年不過才成年,你知道什麼是有緣人?”
穆青撓頭:“我是不太清楚,但是姐,你先生真的挺配,你們站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就很舒服。”
“行了,你也別糾結什麼有緣人,什麼百里齊了,放心,不會出事的,”穆霓凰起身,往門外走去,“走吧,用晚膳的時間也快到了。你也別去煩先生,央著讓他出主意。”
“哦…”穆青不甘不願的起身跟在穆霓凰的身後。

兩日後,黃昏時分。
梅長蘇正在和蕭景睿說著話,準備進宮參加宮宴,哪知穆青從廊邊走道而來,急匆匆的沖到兩人身邊,還未到時,就大聲道:“景睿!”
等穆青實打實的站穩腳跟,就忍不住看著梅長蘇,裝出不認識的樣子:“哎,這個就是蘇哲蘇先生把!”
“在下蘇哲,見過...”梅長蘇剛剛拱起手來,對著穆青行見面禮,就被穆青拉下右手。
穆青自來熟的拍了又拍梅長蘇的肩膀:“行了行了,先生不用客氣,我就是想問問啊,這個百里齊的事,先生打算怎麼解決?”說完一句,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嘿嘿,要我幫忙嗎?”
梅長蘇和蕭景睿同時愕然,兩人對視一眼之後,梅長蘇溫聲道:“小王爺的意思是,百里齊這件事,由我管了?”
穆青本來挺直著身體,聽到這話,上半身忍不住後仰一小下再回來,同時瞪大雙眼,一副理所應該的模樣:“這是當然的啦!你跟我姐,又是在那邊廊下談心,你又在這邊幫她執掌文試,這事兒不歸你管歸誰?”
蕭景睿抬了下額頭,左手支撐右手,右手扶著下巴,在一邊對穆青的搞笑模樣和說辭默然無語,認真看戲。
梅長蘇低頭勾著一抹笑,再次想舉手行禮:“既然如此,蘇某就...”
“哎呀,行了行了,別客氣,別客氣!走!”穆青一把拉過梅長蘇,左手毫不顧忌的從後面扶住梅長蘇的左肩,風風火火的拉著人往門口走,“景睿,我今天是特意來接先生的,你就自己入宮吧!”
蕭景睿錯愕的往前跨幾步,看著穆青大步帶著梅長蘇往前走,他那黑披風是虎虎生威,耳邊還余留穆青最後的一句話。
“你要是管不了,那我只能找人把他打殘了。”
那語氣,可真真是無辜極了,也溢著滿滿的迫不及待。
等出了甯國侯府的大門,穆青指使著手下抬了馬車凳來,讓梅長蘇輕鬆上車。等梅長蘇安穩坐好,穆青跳上馬車,大喇喇的在梅長蘇旁邊坐下,還不忘讓人把車簾放下:“我先生好好探討一下怎麼解決我姐的麻煩呢,今兒就不騎馬了,老魏,你把我的馬管好!行行行!走吧!”
一切都穩下來了,穆青這才恭敬行禮:“先生,上次在迎鳳樓穆青已看到先生,但太子和譽王在,我不方便過去,這時才算真正兒的能拜見先生。”
梅長蘇靠著特意擺放的的軟墊,含笑:“小青,你裝得挺像的啊。”
穆青憨笑一下,想起正事,又急了:“先生,你知道百里齊了吧?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怎麼解決呢,我姐還不讓我來找你,今兒要不是宮宴,我尋了個理由來接你,還不能和你見上一面。先生,百里齊到底怎麼辦?難不成我真得找個人把他給打殘了?那傢夥練的硬功,想找個能把他打殘了的,還真是難。”
梅長蘇從馬車內置桌上的水果盤裏,取了只油亮的橘子遞過去,穆青接了,他才慢悠悠的說:“你急什麼,你姐都還沒急,放心吧,我又在呢,出不了什麼亂子。”
“先生你這麼說,我算是安心了。不過,按先生這說法,難不成這百里齊還是江左盟的人不成?”穆青一向是相信梅長蘇的,見他這麼說,也安下了心,隨口打趣。
梅長蘇故意用一種吃驚的眼神瞅他,沒說話。
穆青先是挑眉,然後就不可置信了:“不會吧!還真是?”
梅長蘇端著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不可說啊不可說...”
穆青垂頭喪氣:“我怎麼沒想到呢,在這人選裏面插一個武藝高超的自家的人,我姐不想嫁的,就全給打殘了,最後再裝模作樣的輸給我姐,這樣我姐不就自由了!還是先生聰明...”
梅長蘇舒服的靠著,嘗著柑橘:“這事就你我知道,你在外人面前...”
穆青裝模作樣的拱手:“穆青曉得...”做完樣子,自己就先倒在座位上笑的開心得不得了。
馬車一路,向著宮城而去。

等梅長蘇和穆青走到殿外時,便看見了穆霓凰正站在那裏等候。
梅長蘇行了見面禮,抬起頭溫和道:“見過郡主。”
先生。”礙于身份,穆霓凰只是半禮,含著淡淡的笑。
“前幾日,陛下下了旨意,竟是讓蘇某執掌郡主招親的文試部分,蘇某不才,若是有紕漏還望郡主指出。”梅長蘇擺出謙遜模樣,說出來的話也是透出一股疏離之意。
穆霓凰剛想說些什麼,就有一道聲音從旁邊插進來,原來是譽王:“先生真是自謙,先生的才氣天下聞名,郡主招親的文試交給先生,想必定不會出紕漏。”
“參見譽王殿下。”梅長蘇象徵性的拱手。
“先生何必與我這般客氣,快請起,快快請起。”譽王一向是做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此時也不例外。
先生,譽王殿下都這麼說了,霓凰更加放心,”穆霓凰只說面上的話,看見蕭景琰從旁邊走來,“靖王殿下。”
“參見靖王殿下。”梅長蘇亦是拱手,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
蕭景琰與譽王並不深交,只是和一干人都打了招呼,便被穆青扯到一邊談行軍之術,他本就不喜歡和他們故作姿態相談,此時索性是落了個乾淨。
不多久,太子姍姍來遲,他和譽王拉著梅長蘇走到一邊,聊得天南地北,譽王和太子更是在言語中暗箭相夾,想讓梅長蘇反感對方。可無論怎麼暗流洶湧,梅長蘇依舊是那副不問世事的模樣。
穆霓凰夾在兩邊的中間,有興趣的就插上一句,倒是自在,完全不像是被百里齊的事情難住。
和穆青探討行軍策法的蕭景琰,心裏還記著梅長蘇承諾的救出庭生,這時也時不時的關注著另一邊,可看到的就是梅長蘇左右逢源的周旋在太子和譽王之間,心裏不禁起了厭惡之心,此人一看便是善行那陰詭之術的謀士,當日所說救出庭生的話,估計也是花言巧語,隨口說說罷了。於是轉過頭,一眼都不想再看那一邊。
其他被邀來參加宮宴的人到了殿門口,和幾位身份高的一一行禮,又經介紹,和梅長蘇相認識,身份高的比如宗親打聲招呼也就進殿了,而一些身份不那麼貴重的比如這前十名,都是得了太子和譽王的話,方才入殿。依著禮數,皇帝未到,大家都是不能入席,也只好繼續在殿外時的交談。
此時的太子和譽王卻是心有靈犀,知道梅長蘇未曾蒙召,雖是以郡主文試執掌者的身份來了宮宴,但還是不得入殿。故而兩人都對外統一口徑,讓別人先進殿候著,自己在殿外陪梅長蘇。
因為梅長蘇畢竟是穆霓凰自己舉薦來執掌文試的,所以依著禮數,穆霓凰也只能站在殿外相陪。穆青見他姐先生都不進殿,自然也是站在外面繼續拉著蕭景琰聊軍旅。蕭景琰在外行軍多年,有哪里會注意這些,正好和穆青聊得開心,也就站在殿外。
忽而,殿外金磬輕響,司禮官站在臺上的皇帝禦桌旁,扯著嗓子高呼:“皇上駕到......”
殿內立刻安靜下來,大家按著事先安排好的位置站好。殿外,太子和譽王賠禮一句,便先行並肩入殿。梅長蘇和穆霓凰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穆霓凰就隨著穆青和靖王進殿,站在自己應該站的地方,候著帝王到來。
梅長蘇退至門邊不顯眼的地方,等候傳召。
又要見面了呢,陛下...
梁帝從殿外而來,自然是看見梅長蘇的。等下既然會傳召,所以只是粗略看一眼,沒有停下來問話,緩步走進殿內,落坐在殿上正座。
殿內眾人並殿外的梅長蘇一同跪下,行山呼之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罷。今日是宮宴是為了接待各國使者,大家不用太過拘束,且都坐下,”梁帝坐在正位之上,先是一套官方說辭,然後才說起殿外安靜候著的梅長蘇,“朕剛剛進殿時,看見一人候著,想必就是為郡主執掌文試的蘇哲了,宣吧。”
“宣蘇哲進殿——”高湛得了梁帝眼神示意,高呼一聲。
“宣蘇哲進殿———”
梅長蘇聽了這道道傳召聲,撫整齊了衣袖,雙手交疊至腹部,微微垂著頭,安靜規矩的邁步而進!一步步走向殿內,走進那正如日中天的帝王,到了殿中央,不卑不亢、不快不慢的跪下拱手往前一推,複又雙手微垂平舉,上身往下伏倒,手臂貼地,上半身與地面留了約一臂之距:“參見陛下。”
梁帝已過了花甲之年,卻是沒有半點老態,他的目光落在階下的梅長蘇身上,細細打量。于這位皇權鼎盛的皇帝陛下而言,對梅長蘇這江湖第一大幫——江左盟宗主的身份不甚在意,在他的眼中,都是離他的廟堂太遠的事情,也只是小打小鬧,若是有什麼不能有的心思,他一個下旨,也是能簡單滅了這江左盟的。故而,他對梅長蘇感興趣,是因為穆霓凰親推梅長蘇做文試執掌者,私下裏覺得,想必這梅長蘇便是穆霓凰私心暗選之人。
剛在殿外並未留神細看,此時看來,此人容貌清秀俊雅,舉止之間無絲毫羞澀拘縮之醜態,只不過看他臉色有些蒼白,身形略有些單薄,恐怕並不能福享天年,這點倒是不好的。可這略顯病態,更是顯得此人飄逸。
梁帝暗暗點頭,聲音聽不出喜怒:“你就是郡主向朕舉薦的...蘇哲?”
梅長蘇緩緩起身,雙手依舊疊於腹部:“正是在下。”
“起來吧。”
聞言,梅長蘇雙手執著下擺起身,起身後,順手放下,規矩站好。
梁帝看著那眸子,心裏忍不住暗歎一聲好。那雙眸眸裏寧靜如水,太過平靜,讓人覺得這眸子澄澈又幽深,氣度萬千。
怪不得是霓凰看上的人啊...
“郡主的文試已委任於你,既為朝廷效力,雖無職分,也當有客卿之尊,不必再以草民自稱了。”梁帝看在穆霓凰的面子,故作恩典。
“是。”梅長蘇聲音淡淡,有的是規矩嚴謹,仿佛對這聖寵並不是太關心。
“來人,在郡主之下,為蘇卿設座。”梁帝之前觀梅長蘇,便知此人並非什麼喜怒於色之人,對梅長蘇的雲淡風輕也沒有太在意。
此話一出,又看到梅長蘇和穆霓凰相視淺淺一笑,其他不明其意的人都恍然大悟,原來這蘇哲是霓凰郡主有意的人,怪不得幫她執掌文試。不過,郡主有意又當如何呢,這有一個百里齊擺在這兒,郡主自然會不得不在前九個裏面選一個下嫁,如此的話,誰又管梅長蘇是不是穆霓凰的暗選之人呢?
梅長蘇微微彎腰,謝了恩,便行至穆霓凰左側跽坐。

殿內已是好幾輪的共同舉杯暢飲,一向最貼梁帝心的譽王便站起來,朗聲道:“酒過三巡,這般寡坐也無趣味,既然這十位都是百裏挑一的勇士,不妨趁著今日宴飲, 大家再次比試,切磋一下,如何?”
譽王的提議,太子一般是想說辭去反駁的,笑了幾聲從座位上起身。“譽王這話說的不妥呀,這朝堂之上,怎麼能夠舞刀弄劍的,更何況,父皇在此,兒臣以為...”太子本來看著譽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的更加起勁,可一個轉身就看到梅長蘇一隻手把玩著杯子,轉過頭看著他幾不可察的搖頭,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的轉了回去,心下疑惑,再一想便知梁帝的意思也是要切磋看看各自實力,順便挫挫那個百里齊的銳氣,立刻以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換了說法,“父皇,兒臣以為,比武切磋,當以點到為止。”
譽王在這邊笑的含蓄,內心卻是失望的。怎麼不說下去呢,真是可惜了這機會...
上座的梁帝看著這兩個兒子滿意的笑著:“兩位皇兒,所言甚合朕意,大家隨便挑戰,只是這手下要留意分寸便是了,來吧。”
梁帝這話一說出來,太子哪里還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面上還是那副淡定模樣,內心卻止不住的暗歎好險,忍不住轉頭看梅長蘇,梅長蘇正側身似是在聽穆霓凰說話,竟是看也沒看這邊。
自由挑戰不假,可除了那實力超群的百里齊,又有誰敢貿然出戰,生怕在霓凰郡主面前風光出不成,反而鬧了個灰頭土臉。百里齊坐在位置上安若泰山,剩下的人除了言豫津全是在衡量實力。
場面一時之間便冷下來,無人說話。
蕭景睿坐在位置上,剛剛想站起來請戰百里齊,便被身側的言豫津攔住。言豫津一聲長笑,拂衣而起,來到殿中拱手悠然對著梁帝道:“陛下,在下言豫津,願向蕭景睿蕭大公子請戰。”
有人請戰,蕭景睿也只得哭笑不得的站起身,這豫津,你是輕飄飄的什麼都不在乎,拉上我作什麼?
兩人面對面站著相互抱拳,這殿上坐著的人好多都在輕笑。這兩個小子啊,從小到大都在鬧騰,還是年幼不記事的時候就在對方的小臉上留下自己的牙印,什麼事上都要扯上對方才算甘心。但是話說回來,倒也真沒見過這兩人正兒八經的打上一場,眾人倒是有些期待了。

兩人在場上不過才過了幾招,眾人就沒了趣味,蕭景睿和言豫津不像在比武切磋,反而像是言豫津一人在表演他的身姿。幾招下來,蕭景睿是打的中規中矩,也有幾招是有點亮色,而言豫津出自乾門,身法奇特,雖比不上飛流,但也能勉強算是靈巧出常,此時他將自己最帥最好看的身法都拿了出來,一邊躲避蕭景睿的進攻,瞅准機會反擊,還把注意力放在了對穆霓凰露出他自認為最迷人的微笑。有時蕭景睿的攻勢妨礙他時,還瞪無辜的人家一眼。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穆霓凰坐在上面,看著這個弟弟笑出了聲:“好了豫津,你可就別再鬧,知道你是這世上最好看的,景睿都被你逼的無奈喂招了。”
言豫津這才閃出些距離,抱拳笑道:“蕭大公子,承讓,承讓。”
蕭景睿無奈的抱拳看著自己好友:“承讓。”
有這麼一個開場,剩下的自是放開來請戰,倒也是精彩紛呈。只是那百里齊一個人一個人的挑戰過去,皆是輕鬆獲勝,所挑戰者雖非重傷但明顯身體已留下暗疾,最後只餘下了蕭景睿和言豫津沒有動,不知是太看得起他們兩個,還是看不起兩個人。
穆霓凰坐在位置上看這些人你來我往,挑了些亮點看了。梅長蘇則默默地從盤中取了一隻橘子,一邊剝一邊看殿中的比武切磋,等剝乾淨,自取一半,另外的默不作聲的推到穆霓凰的身前。
穆霓凰本是專心看著,身側突然輕不可聞的咳了一聲,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引走,哪知下一瞬就有半隻橘子遞了過來。面上禁不住有些發紅,神色如常的從桌上拿走那半隻橘子,一瓣一瓣的吃下。時不時,身側便會再遞過來,一開始是半個,後來便是整的。粗略算算,等她吃了三隻橘子時,身側便停了手。
眾人的目光皆是系於比武,尤其關注百里齊,倒也沒有人看到這邊的動靜。
言豫津本是坐在座位上看戲,他是不管的,縱使百里齊請戰,以他的身法只要不是正面對上也不會敗得太難看。可蕭景睿卻是嚴陣以待,就想著能打上一場,即使贏不了,若是傷了百里齊,也能給穆霓凰減輕負擔。可他哪里料到百里齊一直不來,此時便想請戰,誰知又被言豫津拉住。
“你上去做什麼,你有幾把刷子我們都知道,要白白丟大樑的臉面嗎?你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陛下是最最重視顏面的,終究我們兩個一開始也亮了相,你既然打不過,何必上去自討無趣?”言豫津壓低聲音說,“蘇兄之前已經和我說過,若是今天戰局不利,便要攔著你上場的。”
“可是郡主...”蕭景睿遲疑道。
言豫津卻是輕輕笑了:“有蘇兄在,你考慮這麼多做什麼?你還不相信蘇兄嗎?”
蕭景睿心裏掙紮,最後還是放棄了出戰。
有蘇兄在...
梁帝看到這個局面,心裏也是不開心的,大樑子弟入前十有七,五人已被擊敗,剩下的言豫津和蕭景睿,連他通過他們的開場比試都看得出來必定不敵百里齊,此時不上場,好歹也能說是“大樑並非無人,只不過不屑這蠻夫罷了”,總歸是保住大樑的一些顏面。
“貴國真是給面子,聽說這位百里齊勇士是你北燕四皇子家將,這說到底,也不過是家奴,你們不知道這是在向郡主求親嗎?自古貴賤便有別,你北燕豈能輕忽?”大渝使者見自己家的人敗了,便來拿身份說事。
“不錯,貴賤是有別,但我國百里勇士臨行前已與四皇子結為兄弟,這貴賤,應時運而變,百里勇士的門第已是貴極,”北燕使者本就是有備而來,此時輕鬆回辯,“況且,郡主嫁的是人,又不是門第,我百里勇士的勇猛相信諸位已經見到。”
大渝使者自然是不會就此甘休:“你...”
北燕使者卻是搶了話語:“你國兩位勇士,游廣之勇士父親官居二品中書,曾訂婚,三月前才退婚,鄭成勇士是你國二皇子內弟,曾娶妻曾氏,半年前以惡語罪逐出仳離。兩位勇士倒是門第不低,不過這樣的經歷也來求娶郡主,倒是誠意滿滿呢。”
大渝使臣心裏清楚,自己會查對方底細,對方自會查自己的,所以此時並不窘迫:“陛下,這兩位都是我國的英年才俊,品貌亦是端方,曾有的婚約早已結束乾淨,必然不會委屈郡主。”
梁帝冷眼看這兩國爭辯,也不作聲,直到此時大渝作瞭解釋,才緩緩道:“大家都是英才,郡主如何選婿已有章程,不必強爭。今日三國交好,仍是喜事。”再看殿下眾人,卻發現梅長蘇和穆霓凰似是在輕聲說些什麼,穆霓凰聽過之後一臉驚訝之色。
不由開口問:“霓凰,你與蘇卿在說什麼?”
穆霓凰面露訝異怔了一瞬,神色立刻如常:“先生不過稍稍評論了幾句方才的對戰而已,確無他言。”
“難道蘇卿,不僅文采絕倫,在武學上也有高論嗎?倒不妨說出來大家聽一聽。”梁帝面有一絲驚訝,旋即笑道。
梅長蘇顧慮的看了北燕使臣方向一眼,複又轉過頭無奈的和穆霓凰對視一眼。穆霓凰心領神會,站起來解釋,梅長蘇則是做出略略低頭不做聲的模樣。
穆霓凰先是一拱手,之後環視著四周說:“陛下,先生說,百里勇士雖然武功高強,但是極剛易折,倘若是被人找出破綻,其實只需要幾個小孩子,便可擊倒。”
此話一出,北燕使臣又如何能忍?當即哈哈大笑而起,只當大樑人輸得太慘,想找些面子回來,於是傲然道:“幾個小孩子便可擊而倒之?先生若真是高人,敬請賜教!”
梅長蘇忙笑著起身:“是我妄言,百里齊勇士的武功練至如此境地,必然是花費不少時間,實屬不易,在下又怎能毀去他的前程呢?還望二位切莫放在心上,只當是個笑話便是,聽了便忘就是。”
他這話說著和氣,卻讓人聽了不舒服。北燕使臣正甩袖傲然而居,聽了這話如何舒心?立刻不依不撓:“這位先生在陛下面前放此狂言,我們可不能當做沒有聽到。正所謂,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先生大可以找來幾個稚子試上一試,我們百里勇士雖是疲累,但也不會想掃了先生說大話的興致!”
梅長蘇依舊是笑的溫和:“大人,就算我真能找來幾個孩子,至少也要讓我調教個幾日吧。好了好了,二位遠方而來便是大樑的客人,怎麼能傷了和氣呢,就當我是說笑,大人莫放心上。”說罷,拱手彎腰行了一禮當做致歉。
他的話,他的動作都是有禮數的,卻仍然讓人覺得,他梅長蘇不過是給北燕留面子,才不將事情逼到絕路。
百里齊是梅長蘇的人,早就得了指令要配合,此時搶在北燕使臣之前開口,阻了北燕使臣息事寧人的話:“大人,這話您聽得下去,我可聽不下去。”
北燕使臣此刻心中已是認定梅長蘇不過是在說大話,自家的百里齊已經說了忍不下去,他也就順勢而道:“好,先生如果真要調教人,我們也不急在這幾日,就請陛下定個日子,我們隨叫隨到!”
正座之上的梁帝表情已是有些不耐。殿下的梅長蘇露出一些猶豫為難:“可是蘇某,也是初初來了京城,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大人讓蘇某去哪里找這些孩子呢?”
“這有何難?我聽說貴國京城的武館裏,有很多小學徒嘛!”剛剛話已放下,北燕使臣此時也是沒了退路,再看那梅長蘇猶豫的表情,心下更是一片放心,完全沒有留意自己已是順著對方的話走。
穆霓凰本是安靜站著,此刻卻是表達不同意見,可那話一說出來,更是讓北燕使臣覺得他們在找理由:“武館裏的孩子,太強了,只怕百里勇士會吃虧啊,不合適。”
梅長蘇站在穆霓凰身邊,早就準備好配合:“還是郡主想的周全,找幾個練過武的來圍攻百里勇士,怕是不太公平。來者是客,我們大樑禮儀之大國,斷不能如此對待我們的客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笑起來,穆青更是喘著氣笑彎腰:“對對對,可不是欺負客人嘛!對對對!”
譽王笑得高深莫測,看著對面太子看不下去而垂著眉眼搖頭,笑意更是濃上一層。
只有蕭景琰,默默地坐在角落,看著這一出鬧劇。
都到如此地步了,這人還要逞口舌之快!北燕使臣氣的咬牙。
“要說這弱一點的孩子,也不是沒有。宮裏倒是有很多,我看那掖幽庭裏不是關著許多個孩子?瘦骨嶙峋,正好合適百里勇士。”穆霓凰淡淡的說。
本來在這殿內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蕭景琰立刻提起了精神,目光直直的盯住梅長蘇。
“掖幽庭裏的罪奴?倒是比尋常人家的孩子要更合適一些,畢竟舞刀弄劍,難免有傷...”梅長蘇似是沒有感覺到蕭景琰的如炬目光,只是小聲說道,最後看向梁帝,“不知陛下是否准許了...”
梁帝目光如炬,盯著梅長蘇許久,梅長蘇神色自如的站著,似是信心無比。這蘇哲,到底是故弄玄虛氣氣燕人,還是確有其事希望他答應呢?
梁帝猶豫一會,轉頭低聲換道:“蒙卿,你看呢?”
“陛下,蘇哲所言的確是有道理的,臣覺得可行。贏了,自然好;如若輸了,三個稚子而已,百里齊又沒什麼能說道的,局面也不會比現在更加糟糕,”蒙摯上前幾步,用只有他和梁帝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陛下,不妨恩准。”
梁帝對於蒙摯在武學上的造詣一向最為信任,再次看了幾眼梅長蘇,見他神色不變之後,也不再猶豫:“朕准了。來人,前去掖幽庭,找幾個孩子來。”說這話時,梁帝的視線一直落在梅長蘇的身上。
蒙摯在一旁請旨:“陛下,習武之人要看的,是筋骨,還是臣去吧。”
“好。”事已至此,蒙摯能親自去當然加大勝率,梁帝此次沒有猶豫,爽快應了。
蒙摯行禮,慢慢退步離開,往掖幽庭而去。
而蕭景琰的心裏,平白生出一些希望火花。


不多會兒,蒙摯便領了五個稚子上殿。那五個孩子顫顫巍巍的跪伏在殿中,上半身與地面貼近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間隙,上額死死的抵著地上,不敢抬頭。
蕭景琰從五個孩子進殿開始,便看到了站在其中的庭生,心中想到的,是梅長蘇當時那有些自信的笑容:“只要想做,辦法總會是有的。”
他真的有辦法…
他回京已有幾日,也聽說了這蘇哲便是那譽王和太子鬧得滿京城皆知的麒麟才子梅長蘇。
掖幽庭的適齡稚子並不少,但他也看過,庭生的筋骨確實是名列前茅,蒙大統領親自選人,庭生自然是穩穩被選,可這梅長蘇又是如何斷定蒙大統領會請命?
蕭景琰將疑問按捺心底。
不管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救出庭生。其餘的,他一概不想知道。
蒙摯複了命,重新站回梁帝身邊。
梁帝看著伏在地上的五個罪奴,面色冷淡:“都抬起頭,報報年齡,說說是哪個罪臣家的後人?”
幾個孩子都被嚇到了,皆是不敢起身,在太監不斷地低聲催逼之下才唯唯諾諾的抬起身子,半抬起頭。由左向右,抖著聲音斷斷續續的回稟。到庭生之時,他那一張瘦弱小臉煞白無血色,抖聲道:“罪奴...十一歲,原太和...大學士敬奎...之孫......因...因科場案...問罪......”
穆霓凰、梅長蘇、蕭景琰看著這孩子,心裏酸澀。當年那般窘迫境地,祁王女眷同心協力,再加上紀王的善心,才幫祁王的唯一血脈——庭生這個僥倖降生的腹遺子謀得一個假身份,以避免他不幸慘死太子和譽王刀下,其中的不易,其中的艱辛苦楚,又有誰能知道?
梁帝自然是對孩子的回稟不放在心上的,只是冷淡的嗯了一聲,便對梅長蘇道:“蘇卿看這些稚子可還使得?”
梅長蘇隨意看看殿中站著的五人,笑道:“蒙大統領親自挑選的稚子,自然筋骨上佳。不過臣也不能占了百里勇士的便宜去,五人有些多,戰鬥力太強,不若就這右邊三人。陛下,臣恐怕還得帶回去調教個五日,還懇請陛下恩准。”
“朕准了。如若五日後能勝,朕有重賞。”事已至此,梁帝對這些合理要求一概應下。
梅長蘇輕歎,看著這跪著的孩子:“陛下真是恩重啊,不過這些孩子都是戴罪之身,想必再多的金銀玉帛也是無用。”
梁帝擺手笑道:“蘇卿誤會,朕是要賞你,重重賞你!”
梅長蘇作出一副愕然模樣,旋即笑道:“陛下就不必賞賜臣了,都是這些孩子出力,臣怎敢當陛下恩賞?不如陛下還是賜一些他們能消受的恩寵罷。”
北燕使臣聽到這邊已經在談論恩賞之事,氣的面如土色,梁帝見了心裏一陣舒爽:“賞嘛,自然是要賞的,若是贏了,就賞...就賞......”
“陛下,”北燕使臣右手扶左胸,左手虛抓右手手腕處行了禮,勉強平復心中怒意,“這就就討論恩賞的事,是不是為時尚早?”
梅長蘇帶著歉意道:“怕是大人從北燕而來,不清楚這掖幽庭。掖幽庭裏的小罪奴地位卑下,心中早就毫無希望,只怕行事懈怠,不好調教。如果以重罰而警示他們,也不會比他們現在的情況更糟糕,他們也不會勤懇練習,所以給他們一些能受的重賞,他們才肯出死力,這樣雖然百里勇士比較吃虧,但是想必百里勇士不會在意的,對吧?”
北燕使臣見他此時還在強詞奪理,冷哼一聲:“先生自便!不過三個稚子,百里勇士在意什麼呢!”說罷,行了禮便坐下。
梁帝在上面看戲看得開心,看著北燕的面色,龍心大悅,再思梅長蘇的話,也是有幾分道理,此時心裏也在想著怎麼處理這些孩子。
“陛下,”穆青站起來行了一禮,“依臣之見,對這些罪奴最大的恩賞莫過於除其苦役,讓他們能出掖幽庭自尋立身之所,如此重賞,他們必定會下死功夫。這樣的的確確是對不住百里勇士,是吧?”
梁帝心裏想著,這幾個小孩子都沒有什麼要緊的,不過是免其苦役,無傷大雅,爽快的點頭應了:“好。若是他們立功,朕恩准免其苦役,著內政廳妥善安置。”
“臣替這三個小罪奴謝過陛下,陛下果真是...聖心仁德!”梅長蘇行禮代謝,只是那最後四個字略略停頓,除了離得近的穆霓凰,其他人都沒有聽出他的話有那麼一絲絲的嘲諷。
“好了,近日就暫且散了吧,五日後,郡主文試之前,且看蘇卿本事。”
大家當即站起身來,齊聲道:“遵旨。”

八 情絲纏繞惹誰怒
甯國侯府。
先生。”
梅長蘇轉過頭來,第一眼看見謝弼站在那裏,可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越過謝弼。
他的身後,立著穆霓凰。
穆霓凰上前幾步,站在梅長蘇面前,側過身看著謝弼:“多謝世子送我過來,辛苦了。”
謝弼身為甯國侯府的世子這麼多年,又哪里是不識時務的人,當即行禮告退:“郡主,先生,謝弼還有府內事情沒有處理,這就不打擾了。”
穆霓凰點點頭,只是微微頷首算作回禮,眼睛看向正在訓練的三個孩童。
謝弼說是離開,可在轉過屋角之時,還是頓住腳步,微微側身觀察這邊的動靜,見兩人都是望向練習的孩子,躊躇幾秒,還是轉頭離開。
想必,霓凰郡主是擔心百里齊,才來看看吧…
穆霓凰剛剛收了心神,就聽到梅長蘇打趣道:“看來謝弼是真的離開了。”
她自然聽出了他的意思,她好歹是琅琊高手榜上有名的,卻來全心神關注一個無關緊要且武藝一般的人是否偷聽,未免過於謹慎。“謝弼畢竟是為了譽王。”
梅長蘇踱步至走廊下坐著:“今天你來這裏,是為了那三個孩子?”
“畢竟與我的事有關,我來看看,也不足為奇吧?百里齊這個難題能不能解決,可就看這三個小孩子了。”穆霓凰走過來坐下,和梅長蘇之間只隔著一掌之距。
梅長蘇看著專注練劍的三個孩童:“你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穆霓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又轉過頭看他,“但是我知道,兄長定然不會讓我無奈嫁與前九人之一,所以,我信你。”
梅長蘇默然不語,良久,才開口:“郡主與在下,相識四年,算到現在,也只不過見了五年,何至於…”
“我已說過,”穆霓凰打斷他的話,一雙明眸執拗的看著眼前人,“不知為何,霓凰對兄長有一種與身俱來的信任。兄長相信霓凰這些年送來的藥材,不加試驗,便服用至今。兄長既然如此相信我,我又怎麼會不相信兄長?”
梅長蘇垂目,複而淺笑:“是我想多了。”
可是,霓凰啊,我信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是我的穆霓凰,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是梅長蘇,不是林殊,你怎麼會這麼全心全意的信他呢?
終歸,他還是沒把這個問出口,只是談起三個小孩所練之陣,漸漸談開。
“好吃。”忽而,一隻白淨小手由頭頂垂下至她眼前,那手中便是一隻油亮亮的柑橘。
穆霓凰抬頭看去,正是飛流掛在頂上,左手抓著廊頂,大半個身子都懸掛在空中,右手費勁的把橘子遞過來。穆霓凰伸手接了橘子剝開,沒有急著吃,而是對著已經落在地上,站在她和梅長蘇面前的飛流說:“你沒有給你蘇哥哥和你自己拿一個?”
飛流眨眨眼睛:“姐姐,客人。”
聽到這句話,梅長蘇和穆霓凰對視一眼,梅長蘇慢悠悠的說:“飛流啊,現在蘇哥哥也很想吃橘子,怎麼辦呢?”
飛流皺著眉,這是他手裏的最後一個橘子了,突然飛奔回屋裏,哪知屋裏也是沒有橘子,只得沮喪的一步一挪的,挪到兩人身邊,為難的在兩人之間看了又看:“沒了!”
“那飛流要怎麼辦呢?”穆霓凰配合著梅長蘇,小小的逗弄他。
飛流低垂著頭,廊道上最靠近兩人的一根柱子旁,抱著柱子,扭過小腦袋,拒絕回答一切問題。
梅長蘇和穆霓凰忍俊不禁的相視而笑,梅長蘇招手,喚三個孩子過來。
三個孩子也不是蠢的,自是知道這是他們出掖幽庭的唯一機會,下次可不會這麼幸運的中選了,所以一直專心練習,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從剛剛穆霓凰來時到現在,他們三個充耳不聞,不敢投去一點視線。此時三個小孩氣喘吁吁的小跑到兩人面前站好,拘謹的頭微微下垂。
“飛流,我們六個人一人吃一瓣,若是多了,便給你蘇哥哥,你看好不好?”穆霓凰溫聲道。
“好!”飛流一下子從抱柱子的狀態恢復過來,立刻站直了,蹭蹭蹭的蹦躂到兩人身後蹲下,雙手撐頭,清澈的雙眼發光似的看著穆霓凰…手中的橘子。
穆霓凰自取一瓣,又分給五人,最後果然餘了一瓣。
“蘇哥哥。”
梅長蘇被飛流直愣愣的眼神盯著,搖頭笑道:“飛流,你怎麼不叫你霓凰姐姐吃?”
“蘇哥哥!”
“好吧好吧。”梅長蘇將最後的吃了,飛流這才領著三個小孩去了陣圖處,要耍給穆霓凰看看。
“要認真!”飛流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三個小孩異口同聲道了聲:“是!”
穆霓凰是第三次見這陣法,倒是越來越見其中妙處,三個孩子打完之時,忍不住撫掌:“兄長這陣法確實奇妙非常。”
梅長蘇在一旁聽了,反問:“以郡主武功,怎麼會看不出此陣攻擊力不夠?”
穆霓凰挑眉:“以兄長才智,怎麼會對這個問題沒有解決之法?”
梅長蘇無奈看著她:“穆青告訴你了?”
“兄長覺得呢?”穆霓凰狡黠的沖他笑。
“看來是了,”梅長蘇故作遺憾,“本想著在擊敗百里齊之後,若你問起,才告訴你。”
穆霓凰輕輕笑著,不說話。
穆青說,你是想讓所有人落敗,再讓百里齊裝模作樣的敗給我呢…
兄長,你怎會不知,前世一諾,雖不在尋常百姓家,霓凰也必會守?
縱使沒有那一諾,我此生非誰不嫁,你會不知嗎?

深夜,雪廬。
梅長蘇送走暗自前來的蒞陽長公主,輕歎一聲合上門。
情絲繞。
這夢裏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讓他開始懷疑那是不是夢?如若不是夢,現實與其也有出入,如若那是夢,又怎麼與現實中的事情大致相當?
似乎,所有的起點,都是從霓凰四年前來找她開始,變得不同起來...
是不是她...不...怎麼會呢...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在背後策劃如此卑劣之事!”蒙摯從內室走出來。剛剛他正在和梅長蘇談起庭生身世以及梅長蘇已決定扶持靖王這兩件事,哪知蒞陽長公主突然前來,只好躲進內室,可哪知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
梅長蘇哪里能和蒙摯說起那個夢?只能沉著聲音道:“此時宮中還能有誰做這種事?不是皇后,就是越貴妃。皇后身上恩寵已經不再,犯不著為了這一件事在陛下面前白白丟了臉面,要知道,她已經是皇后,進無可進,只能退。約莫是越貴妃急於給太子添加助力,出了這下策!”
“那你明日快點告訴郡主啊!”蒙摯無法對穆霓凰的事情坐視不理。撇開穆霓凰的品格令人敬佩,就說穆霓凰當年和林殊那般兩情相悅,如今兩人卻相見不相識,本應是神仙眷侶的一對啊,怎麼就到了這般境地?他一個局外人,替小殊心疼啊!
“這件事還不能確定,就看明天誰邀郡主了。”梅長蘇是如何小心謹慎的人,縱使那夢與現實諸多相似,他也斷不會無視那一絲一毫的不同。就算那夢與現實完全一樣,可誰又能確保未來一定會一樣?世事多變,你的一言一行便會影響全局。
他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穆王府。
“我吩咐你的事,你可明白了?”穆霓凰看著神色不定的穆青。
穆青撓頭:“姐,你真的不告訴先生嗎?這事情,先生指不定能想出更好的辦法。”
穆霓凰放下手中的快報,眸色悠遠:“告訴他能怎樣,他定然不會讓我涉險,但這的確是一個狠狠打擊太子和越貴妃的好機會。只不過,免不了要把雲南穆府扯進這些事情來,青兒,你...”
“姐,不論我是否接手雲南穆府,雲南穆府都會永遠聽從姐姐的命令。你是我姐,我的就是你的,當然了,你的就不用是我的啦!”穆青心知穆霓凰在擔心什麼,出言道。
“是我多想了,”穆霓凰勾唇笑了一下,“不過我雲南穆府在這件事上也不會完全被扯進來,暫時不必憂慮。”
“可是姐,你真的不知先生嗎?”穆青還是放心不下,心裏慌得很。
“蒞陽長公主來我們這裏想必就是為了這件事,她知會不了我,自然也只能找機會告訴他,他會知道的,”穆霓凰忽而語氣嚴厲,“青兒!你明日絕對不可以提前告訴他我的安排!”
穆青苦著臉,只好應下:“我知道了。”
“行了,也沒什麼事了,你回去洗洗,早點睡吧。”穆霓凰緩了語氣,複又拿起快報。
穆青瞅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敢再說什麼,回去了。

五日之約已到,梅長蘇早早的帶著三個孩子進了宮,和蒙摯一試之後,沒有先進殿候著,而是站在殿外,對將要進行的比試,最後一次細細叮囑三個孩子。
梅長蘇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去,看到是蕭景琰後快步上前行了見面禮。“靖王殿下,”梅長蘇唇上帶了一絲笑,“怎麼殿下今日有空前來觀戰?”
蕭景琰是皇族,更是郡王。身份尊貴有怎是梅長蘇一介白衣可比?故而只是點頭算作回禮:“此戰全城矚目,焉能不看?”
梅長蘇微笑表示知曉之後,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竟是有些無話可說,平白生出尷尬。
穆霓凰早就知道今日比試的結局,所以無事一身輕,此時才到了殿外,見梅長蘇和蕭景琰之間似乎不太對,出言道:“先生今日來的可真算是早。”
“郡主,小王爺。”
“郡主。”“靖王殿下。”
梅長蘇和蕭景琰分別與穆霓凰姐弟二人見了禮,蕭景琰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朝廷近幾年推崇禮文化,尤其是譽王,更是做足了禮賢下士的姿態,故而眾人之間還沒出現過蕭景琰這麼一個不冷不熱的,大多以笑臉相迎。可大家早知蕭景琰的脾性,即使他常年不在京城,也沒有怪眼看他。
“先生今天可有把握要贏?千萬不能耽誤了我姐的事兒,先生你承諾了這件事包在你身上的!先生,要麼你來和我說說。”穆青跟著穆霓凰而來,一路上都在想著要不要和梅長蘇說穆霓凰的計畫,此時下定決心,即使被姐姐罵,也不能讓姐姐真的這麼做!所以找了話題,想把梅長蘇拉到一邊單獨說話。
“青兒。”
穆青聽了身後穆霓凰那淡淡的一聲喚,忍不住拉著梅長蘇的那只手就一個哆嗦,但一想到穆霓凰的安危,就橫了心想拉著梅長蘇的手就想走到一邊的無人處:“姐,我和蘇先生詳細探討一下這個劍陣,指不定以後用得著。”
而梅長蘇略一挑眉,旋即面色恢復如常,將右手從穆青的手裏抽出,藏於左手之下。
“青兒,先生還要最後囑咐三個孩子一些要注意的,你不要任性。”穆霓凰看出穆青的心思,唇角含笑,眼中卻是暗含警告之意。
穆青垂下臉,不情不願的走到一邊站著。
梅長蘇也沒有什麼要交代的,眾人索性一同進了殿,他見人還少,便將穆霓凰喚到一邊。


穆霓凰心裏裝著事,加之是面對梅長蘇,她故意玩笑道:“先生有什麼悄悄話要和我說嗎?莫不是,先生願意把這劍陣的奧妙告訴我嗎?”
“不是劍陣,”梅長蘇盯住穆霓凰的眼睛,似乎要從中看出些什麼,“昨日有人來找我,讓我轉而警告你,最近宮中有人覺得娶你無望,想要對你下手,逼你就範。我猜,不是皇后,就是越貴妃,無論最近她們誰先誰後宴請你,能不去便不要去。”
霓凰,你知不知道,一旦你有什麼心事,或者想隱瞞什麼,會不自覺的抿唇?
你想做些什麼?
穆青特意瞞著你,偷偷給我的紙條裏,到底寫了什麼?
穆霓凰自知她此刻應是不知情的,故先是小小驚訝,就傲然而言:“逼我就範?她們想怎麼逼?這京城之內,就算是蒙大統領,我穆霓凰還是有還手之力的。”
“你常年身處戰場和雲南穆府,環境簡單,又怎知後宮手段?”梅長蘇最擔心她自恃武力而放鬆心神,想想夢中,如果不是豫津巧合之下所言,他怎麼猜得出是越貴妃要出手?如果不是蒙摯巧合路過,他怎麼及時找了蕭景琰去救她?如果…如果…稍晚了那麼一步,她就!
索性說開:“後宮手段對付你,大多從入口食物入手,菜肴、糕點、酒水…這些哪個不能設法下了東西讓你就範?你……”
“趕上了!趕上了!蘇兄,這還沒開始吧?”言豫津拖著蕭景睿沖進殿內,大呼小叫。
今日早上宮裏傳了消息,譽王上表薦文試推遲一日,以防這場比試輸贏亂了候選人的心態,以至於文試發揮不出來水準,失了公允。也是為了防止百里齊當真輸給三個稚子,影響了文試,讓北燕尋到藉口來說三道四。梁帝對這個周全的主意自然是恩准了,但蕭景睿和言豫津作為候選人本是來武英殿看了比武之後參加文試,此刻便沒有理由。畢竟武英殿是朝殿,身世再煊赫,也要按著規矩遞摺子。
故而,蕭景睿和言豫津本是準備和梅長蘇一起進宮,經梅長蘇的提醒才沒出錯。落了別人口實說他們兩個沒有規矩。
此時言豫津大呼小叫,正巧合了穆青的心意,所以並未將他們拉至一邊,而是幫襯著:“當然沒有開始了,沒看這麼多人嘛,來來來,蘇先生,不如你和我們講講這劍陣?”
他一直暗中觀察先生,先生一直沒有看那紙條,又一直在和他姐說話,等陛下來了,先生便是唯一能勸住他姐的人,也來不及了!
此話一出,言豫津和蕭景睿自然是叫好的,先前幾日也有緣見了那劍陣,卻只知其妙,不明所以然。穆青都這麼提議,他們欣然之色直不可掩,和穆霓凰及靖王見了禮,就湊到梅長蘇的身邊。
穆霓凰見這兩人如此模樣,和梅長蘇相視一笑便退出圈子。她現在好歹還是執掌南境軍的女帥,既是女輩,又還在招親的未嫁王女,總歸要守著禮數,不能和候選男子走得太近。再加上她心中有事,也是怕不小心露了什麼馬腳,索性爽快退出。
穆青瞅准機會湊到梅長蘇的身邊,低聲道:“先生,速看。”
梅長蘇早就對穆霓凰今日的小動作疑惑不已,穆青又是這麼千方百計的讓他看那紙條,想必定是和穆霓凰有關的要緊之事,於是對著三人歉意笑道:“倒不是我藏私,實在是這比試快開始,三個孩子年紀尚幼,我恐他們會緊張出錯,這正準備去安撫一番,怕是只能下次尋了空給你們講這劍陣了。”
三人中,言豫津和蕭景睿都不急,也是講理之人,穆青眼巴巴的希望梅長蘇尋了機會能單獨下來,看那紙條。故而三人都未有微詞,連道無妨,由著梅長蘇緩步離開,便和站在一邊的穆霓凰以及蕭景琰談了些感興趣的話題。
梅長蘇去了大殿之中三個孩子站著的角落,挨個兒用左手握著他們的手,柔聲笑著鼓勵安慰,讓三個孩子小聲再互相提醒注意的事情,他裝作在傾聽的模樣,而掩在長袖中的右手卻已將紙條展開,取身後眾人都看不到的角度,裝作整理袖子,實際上不動聲色的將紙條內容看了個遍!
初看兩行,他便氣血上湧,一陣劇烈的咳嗽感從喉嚨深處猛烈襲來!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硬是遏制住咳嗽,強迫自己仔細看完!看罷,心中已是怒意不可擋!
三個孩子早就說完,看著這五日來一直溫和的先生變得氣勢迫人,年紀最大的路原有些猶豫的開口喚了一聲:“先生...”
梅長蘇這才發現自己情緒失控,當即就想開口安撫三個被嚇到的孩子,可哪知,口才一開,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那陣勢,竟似是要將五臟都要咳出來!
這樣的咳嗽聲,如何引不起殿中眾人的注意?
穆霓凰一個衝動,便想上前探看情況,可在下一秒便硬生生的遏制住自己的衝動!不...不行,這是在武英殿,這麼多雙眼睛,她怎能和他表現的關係不同于常人?
穆青和其他和梅長蘇關係不錯的皆是有些擔憂的看著梅長蘇。
蕭景琰只是掃了這邊一眼,見只是咳嗽,並無其他症狀,也沒有太過注意,只是他一向在軍中,心裏對這位剛剛投靠自己的謀士的身體素質感到不甚滿意,但這和他又有何關係?至多下次關照一聲就是。
其他和梅長蘇沒有什麼交往的,便是有些疑惑的看著,不知這人怎麼就咳得如此驚天動地。
梅長蘇盡全力,總算是止住咳嗽,面上掛著歉意,面向眾人:“蘇某近幾日感染些許風寒,剛才無意打擾了眾位,還望勿要見諒。”說罷,轉身安撫三個小孩,等他們真的放下心,才依著平日裏的步子往穆霓凰的方向而去。
穆!霓!凰!
你怎敢如此做!
穆霓凰剛剛見梅長蘇止住咳嗽,礙于殿中人多,便沒有留意那邊,又和蕭景琰討論起水戰問題,此時便感覺到背後那如針刺般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側身站著,就發現那目光由何而來。
...他...怎會如此看著,和年少時的林殊發怒的樣子幾乎相同,一樣的靜默,一樣的壓抑,讓她喘不過氣!
梅長蘇正想尋了理由,想再和穆霓凰單獨說話,可哪里料到,殿外金磬突響,司禮官已在扯著嗓子高呼:“皇上駕到——”
殿內眾人立刻安靜,站在應該站的位置上。梅長蘇此次還是被安排在穆霓凰的下座,時間急,和著司禮官的聲音,他皺眉盯著穆霓凰低聲斥道:“不要讓你自己涉險!”
穆霓凰當即睜大眼睛,猛然側過頭,驚疑地看向梅長蘇!
他怎會知道!
穆霓凰皺眉,忽然略抬頭,正好對上一直關注留意這裏動靜的穆青的眼睛!看穆青那躲閃眼神,腦中快速閃過剛剛穆青的種種不合常情的舉動,她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此時,聖駕已經出現在殿外,梅長蘇無奈沒有再多言語。

太子與譽王一左一右扶著老皇帝出現,蒙摯護駕。等天子居中落座後,兩皇子方一起下了玉階,率眾人同行國禮,梁帝降諭平身後才分別入席。
百里齊的落敗毫無懸念,乘著梁帝龍心大悅。期間,梅長蘇明裏暗裏的勸,可穆霓凰心意已決,哪里聽得進這勸?只是暗聲道:“你且放心,我已有把握,不會出事的。”最後,梅長蘇縱使再怎麼的怒意沖天,還是配合穆霓凰說話,自然而然的便將三個孩子要了去,算是了結。
梁帝熱鬧看夠,文試又推移一日,當即便讓眾人各自散了去,太子和譽王各自敬梅長蘇一杯,贊其功勞,之後便分別尋了藉口率先於眾人離場。
梅長蘇跟在穆霓凰之後出了殿,穆霓凰穩著心神,盡力忽視身後的目光:“青兒,去把幾個孩子帶著,先去前面等我。”
穆青看著穆霓凰那眼神,只能帶著孩子離開,臨走之時還用希冀的眼神看了梅長蘇一眼。
“景睿,豫津,我還有些事要與先生說,你們先去前面等先生可好?”穆霓凰自知梅長蘇不會甘休,索性支開了人。
等身邊的人都離開,穆霓凰才正視梅長蘇的目光:“兄長,我計畫周詳,不會出亂子。”說罷,便想走下剩下的臺階,到早已候著的正陽宮女官那裏去。
梅長蘇情急之下一把拽住穆霓凰的左臂:“你不能去!你既然已經知道誰會對你下手,如何下手,你不加回避,反而撞上人家的虎口!”
“京城形勢嚴峻,黨政愈演愈烈,雲南穆府如何能逃了去?”穆霓凰側身看他。
“說謊!”梅長蘇拽的更加用力,“雲南穆府一方諸侯,縱然是陛下,思慮再三之後也沒有出硬招強勢削你軍權,走了招親的路子,更何談太子和譽王?穆家遠在雲南,雖然陛下會尋機會將你與穆青分開,可這些黨爭怎麼敢牽扯過來?他們心裏清楚雲南穆府的規矩,無論誰日後登當寶殿,雲南穆府自會效忠,何必再這奪嫡中添這虎狼之力,平白惹了陛下猜疑?”
見穆霓凰沉默不言,梅長蘇終是緩了聲音:“霓凰,穆青看不穿,可我知你是為了我才會如此,不要這樣,讓雲南穆府乾乾淨淨,讓你和穆青平平安安的不好嗎?你何必為了我這麼一個...相交不深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穆霓凰看著梅長蘇,眼中儘是不可道明的深意,“你不知道,不可能的...”
我絕不可能,讓你一個人這麼走下去的...
我怕,我怕到了最後,你還是那麼早的離開我。
不可能的...
穆霓凰深吸一口氣,從梅長蘇的手裏抽出自己的左臂,堅決的說:“我意已決,先生如若是想要相助,以兄長的機智,必知是要如何做。”說罷,便起步走下臺階。
“穆霓凰!”梅長蘇氣血攻心,看著她停住步子沒有繼續往前走,“你當真要如此?”他的聲音中,儘是疲憊。
穆霓凰聽到這聲音,狠狠刺痛一下,但還是穩住語調:“霓凰意已決。”
梅長蘇身心俱疲,左手撐住旁邊的石欄,緩緩說:“我知道了...”他站在那裏,看著她輕輕點頭,看著她緩步走下臺階,看著她和正陽宮的女官離開。
低頭取出懷中那張穆青偷偷給的紙條,再看上一眼,深深歎了一聲。
【我姐已知越貴妃要對她下手,想將計就計,以身涉險,此事變數太多,恐她當真出事,先生速勸。】
霓凰,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無暇多想,梅長蘇深吸幾口氣,往宮門走去。
這件事上,他還有事可做。

梅長蘇走到宮門外,便見到了穆青正焦急的等在那裏,言豫津和蕭景睿怕是被穆青支走,先回去了。穆青見只有梅長蘇一人,當即就苦下了臉:“先生,我姐她!”
“我攔不住,現在你還有事情要做。郡主一定叮囑你在昭仁宮後宮門埋伏著等司馬雷出來,這件事你一定要做得周全。”梅長蘇冷著目光,囑咐道。
穆青乖乖把他姐吩咐要轉告的話說了:“對了先生,我姐特意讓我告訴你,不用去找譽王,靖王足夠。”
“不找譽王...好,我知道了。“梅長蘇點頭表示知道。
”先生,還有其他需要我來做嗎?“
”你畢竟是外男,在宮裏諸多不便,這一件事便夠了,”梅長蘇看著遠遠走來的蒙摯,勾唇,“其他的,自然會有一個更加順理成章的人來做。”
“蒙大統領,我有些事想請教你!”

昭仁宮。
“此次議親入選的,有一位司馬雷公子,他可是太子遍訪了京都世子,親自選出來的人,此人呢,文武雙全、德才兼備,絕對是郡主的最好良配。”越貴妃從正陽宮邀了穆霓凰來,茶酒沒喝幾口,便扯到了司馬雷的身上。
穆霓凰本就是沖著越貴妃而來,剛剛在正陽宮也是做足了戲份,點心茶水一概不碰。此時越貴妃提起司馬雷的事,穆霓凰垂下眼簾,淺淺一笑,並沒有說什麼,面上表現出來的,就是對這個司馬雷沒什麼意思。
越貴妃自知穆霓凰是看不上這個司馬雷,也沒有多言,而是微笑轉移了話題:“你看,你我同鄉同源,太子對你甚是敬重,這個時候還望郡主,多多支持太子才是啊...”
穆霓凰看著越貴妃,語氣是一向的疏離有禮:“我雲南穆府替皇上鎮守南境,太子是君,今日如何效忠皇上,來日太子登基後,便會如何效忠新君的。在這一點上,貴妃娘娘無需憂慮。”
越貴妃混跡後宮多年,面上功夫早就煉得爐火純青,歉意笑笑。“其實,我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答案,可還是免不了再問上一問。我們雲南人的倔性,果然是改不了了,”越貴妃見穆霓凰油米不進,最後還是用了情絲繞,“來,我敬郡主一杯,權當致歉,以後我們再見面的時候,絕對只談故園舊景,不再提那些朝事煩憂。”說罷,先幹為敬,還給穆霓凰看了看那空杯,卻乘著穆霓凰不注意之時,像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
穆霓凰細細打量對面的越貴妃,右手執了那酒杯時,越貴妃的目光就帶上一絲絲的熱切,笑的也越發的美豔。指腹摩挲再三,舉起杯子喝上半杯,放下杯子:“霓凰最近舊疾復發,不宜飲酒,且喝半杯,貴妃莫要見怪。”
那一抹的灼熱感,順喉而下,不過幾暫態間便生出炙熱感。
穆霓凰暗中運轉真氣,壓下那半分酒意,只餘半分酒意發作,紅雲漸漸上臉。自是神志清楚,可由對情絲繞這酒不甚清楚的越貴妃看來,已是酒意發作初期,大事已成的徵兆,當即笑的更加開心:“無妨無妨,郡主...此時感覺可好?”
雖說這霓凰郡主是習武之人,是琅琊高手榜赫赫有名之人,可她舊疾復發,又是個女子,即使只飲半杯,想來也夠她受得了。看她此時,臉上紅霞鮮豔,眼神不自覺的帶上了朦朧,定是酒意已起!
剛剛得了眼色的女官來稟:“稟貴妃娘娘,太子殿下與司馬公子求見。”
越貴妃像是在惱自己記性不好,笑的很不好意思:“哎呀,瞧我這記性,我曾讓太子帶司馬雷來見見的,適逢郡主也在,那就一塊看看吧?”
穆霓凰神志清醒,但畢竟情絲繞太烈,四肢略略有些酸軟,未免生出事端,起身告辭:“司馬雷我曾經見過,就不耽擱娘娘母子敍事,霓凰告退。”
說罷,起身便走。越貴妃站起來連喚了好幾聲郡主,也不見穆霓凰緩一下步子,急著追了出來,恰好碰上了太子和司馬雷。穆霓凰此次便是有自己的計畫,故意裝作不敵酒意跌在地上。
太子和司馬雷行了禮,越貴妃假意攙扶穆霓凰,暗地裏給司馬雷個眼色,司馬雷便走上前來虛笑著攙扶。
穆霓凰雖不過是在做戲,卻也不肯被其他人碰到一絲一毫的,立刻用力將司馬雷揮開。只不過突然用力,餘下的半分酒意已是壓制不住,一股腦的沖上頭,當即有一些的頭暈目眩。她只是當時飲了一杯,只知一杯之後便神志不清,以為此次半杯下肚,還是能夠控制的,哪里知道情絲繞如此烈!
暗道不好,勉力回了些氣力,穆霓凰奪了道便往外闖去!
司馬雷被揮開,站定之後立刻撲上去!
穆霓凰側身躲過,又哪里知恰被扯住最外面罩著的長馬甲,恰恰她轉身想逃,一個不慎便順了勢被脫下外衣!
她之前哪里料得著這個?心下難堪,往外沖去!
“快!給我攔住她!”越貴妃見穆霓凰奪道而逃,氣急敗壞的大喊。
宮女紛紛來攔,那時飲了一杯的穆霓凰尚且能逃脫,更何論這次?腳下虛浮,但還是快速逃了出去。昭仁宮宮苑之內層層侍衛把守,穆霓凰只闖到了庭中,便不得不止步。昭仁宮侍衛武藝並不高,穆霓凰乘著還有內勁,硬是打傷一個離她最近的,奪走兵器,撐地以防自己倒下。可越貴妃此次準備萬全,把守宮門之處的人實在是多,穆霓凰也無力闖出去了。
她武功高強,這事昭仁宮的侍衛也是知道的,看她還能輕鬆打倒一名侍衛,眾人也不敢亂動,只是成包圍之勢。
“廢物!看不出郡主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嗎!”越貴妃趕出來就是看到這麼一個場景,呵斥道。
眾侍衛蠢蠢欲動,包圍圈一再縮小,穆霓凰眯眼,手起手落,一個侍衛已被劍背擊暈。
“你們若敢上前一步,命就別想拿回去!”穆霓凰剛剛打倒那名侍衛,也是存了震懾眾人的心思,此時酒意更是上湧,越發頭疼。
只要拖到梅長蘇尋了人來,無論是蒙摯還是靖王,她就能得救!
“郡主,你武藝高強,這麼些個侍衛攔不住你。若你沒有事,想走的話早就離開,怎麼還在這裏苦苦支撐。都給我上!”越貴妃冷著眉目,“郡主,我見你已是乏力,又聽你剛剛說舊疾復發,倒不如在我這昭仁宮休息一會,我定然會讓人好好照顧你!”
侍衛們一咬牙,便沖了上去!
“郡主!”說時遲那時快,蕭景琰終於趕到!從週邊踹倒幾個侍衛,亦是奪了把劍,沖到穆霓凰的身邊。
“靖王殿下!”穆霓凰松了一大口氣,心神才略有放鬆,一陣暈眩感便碾壓而至!急忙守住心神,深呼吸幾口,壓下暈眩。
“快走!”蕭景琰見穆霓凰還算神志清晰,也握得住劍,便想沖出剛剛補好缺口的包圍圈。
“給我攔住他們!”越貴妃狠厲喝道。
一個個持著弓箭的侍衛從暗處沖出來!
誰知,越貴妃準備太周全,考慮到穆霓凰的武力,一開始的侍衛竟是擺成劍陣,再加上蠢蠢欲動的弓箭手,一時之間兩人竟然闖不出去,只能背靠背各自面對一方侍衛,場面僵持。
“蕭景琰,我知道,你一向是無法無天的,我倒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敢在我昭仁宮如此的放肆!你想要造反嗎?”越貴妃看這個半路闖出來的程咬金,恨得牙癢癢。
太子下了一步臺階:“蕭景琰,你竟然不加通傳就闖進昭仁宮,實在是膽大妄為!”
“你們到底做了什麼,你們自己不會不清楚!”蕭景琰聽他們惡人先告狀,再想到他們想做的齷蹉事,心下厭惡至極!“讓開!”
“你!”太子一向被阿諛奉承慣了,哪里想得到一個不受梁帝寵的小郡王敢對他這麼說話,當即便想訓斥出聲,卻被越貴妃攔住。
“靖王可是戰場殺伐之人,這種場面震不住他,”越貴妃細細打量穆霓凰,見穆霓凰眼眸已經快失去焦點,下了決心,“讓死人不說話,我們才會有說話的機會,放箭!”
“可他畢竟是個皇子,還有霓凰郡主在那裏,這樣做不妥吧。”太子還算有點腦子。
越貴妃精於心機,冷厲道:“靖王這邊,陛下並不把他當回事,既然他進來壞了事,咱們又沒有他的把柄,就不能讓他離開!郡主,哼,這是在我昭仁宮,怎麼說都是我的人,就算鬧到陛下那裏,她沒有證據,能把我們怎麼樣!就說蕭景琰劫持郡主,我們相救,無意射殺靖王,陛下為了這個無意之失,還能廢了你的太子不成!最多降了我的位,只要你還在,就有希望!可若是讓他活著出去,這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太子聽明白他母妃意思,也下了狠心:“蕭景琰!你竟敢挾持郡主,真是要造反!放箭!”
“我穆霓凰還沒有完全醉,靖王有沒有劫持,我還不知道嗎!”穆霓凰聽到此言,強打精神。
“這是什麼話,郡主,我看你醉了,哪里知道什麼事情呢?郡主可千萬不要瞎說話!放箭!”越貴妃掩唇笑的嬌豔,吐出來的話卻是狠毒,“等我從這靖王手裏救了郡主,我再好好照顧郡主安眠!”
“你!”穆霓凰氣急,迫于箭林已至,只能專注了精神來擋箭。可越是提力,就越是乏力,忽而看到左側有箭支飛來,側身去擋。
而右後方的一隻瞄準靖王的利箭狠狠紮在她的左後背!
殷殷紅血灑在那白色衣裙上,刺眼奪目!
“啊!”忽然中箭,酒意被劇痛震走,神志立刻清醒過來,卻一個站不穩,單膝跪地!種種不適皆入腦中,喉嚨一陣腥甜!咬著唇,還是有血漸漸溢出嘴角。
眩暈感如海浪不斷撲來,穆霓凰竟是暈了過去!
“郡主!郡主你怎樣了!”蕭景琰察覺到身後的穆霓凰似是中箭,立馬加快揮劍速度,轉身探查穆霓凰傷勢。幾道利箭射來,一隻劃破他的右臂。一隻插入左肩!
蕭景琰只得回過身砍落箭只!
“太皇太后駕到——”忽而一聲高呼傳來。眾人聽此言後,皆停下手。
越貴妃見大門被堵著,連忙吩咐司馬雷從後門出去,一口咬定今日未曾踏入昭仁宮半步。
蕭景琰松了一口氣,擲下手中劍,冷著眉眼,伸手拔掉插在左肩的箭只,卻是連悶哼一聲都沒有,就急忙去探查穆霓凰的傷勢。
看箭只插的地方,並非要害,蕭景琰扶起穆霓凰,掐住她的人中,勉強她轉醒,沉聲道:“郡主,這裏沒紗布,也無止血草藥,我只能先幫你折去未入身體的部分。”
穆霓凰甩了甩頭,伸手從懷中取了常帶在身上的藥盒出來,撥了暗扣,取出一粒生生咽下:“殿下...等會兒只管...拔箭。”
這邊,皇后攙扶著太皇太后才進門,正對上的是趕來行禮的越貴妃,往旁邊一看,就看到受傷的穆霓凰和蕭景琰!
越貴妃往前幾步,和著太子一同行禮:“臣妾參見太皇太后,皇后娘娘。不知二位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啊!”皇后一個婦人,哪里見過這種陣勢,不過好歹也是當了十幾年的皇后,很快便冷靜下來,示意女官將太皇太后扶了,自己往前多走一步,先是面向蕭景琰和穆霓凰:“霓凰郡主和靖王怎麼受傷了!傷勢還好?”
那箭正中兩年前的舊傷口,此時藥效發作,穆霓凰閉眼睛疼的顫抖,已是聽不見外界聲音,蕭景琰開口道:“參見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我的傷勢不重,郡主的...怕是難說。”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怎麼受傷啦?來,起來,快到太奶奶這裏來...”太皇太后在一邊看得不輕楚,只看到兩人受傷。
“皇祖母,你放心,我們現在就帶著郡主去太醫院!”皇后看到事情成了這樣,果斷的帶著人走,一點兒也不想和越貴妃糾纏,“霓凰郡主是在昭仁宮出的事,療傷要緊,你的解釋和本宮說沒有用,留著回稟陛下吧!”
藥效已經發揮大半,穆霓凰顫聲道:“皇后娘娘,霓凰傷勢並無大礙。靖王殿下,直接拔劍吧。”
“此事血腥,還請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掩住雙眼。”蕭景琰添了一句,見周圍女性都掩了目,一鼓作氣拔出箭只!
穆霓凰悶哼一聲,又掏出一顆藥丸吃下,勉強調轉體內內勁,加快揮散藥力。片刻後,撐著劍站起身,寒聲道:“太皇太后,皇后娘娘,不用掩目了。皇后娘娘,還請您遣了人送太皇太后回去,您也是這事情的見證者,霓凰要麻煩皇后娘娘,陪霓凰去一趟養居殿了!”
“郡主,你的傷...”皇后看著穆霓凰蒼白的臉色,憂聲道。
“皇后娘娘放心,就算是要倒,我也會在陛下決斷完之後再倒!”穆霓凰看著越貴妃,咬牙道!

養居殿。
梁帝本是在看奏摺,聽聞太監傳報皇后娘娘、越貴妃、太子、霓凰郡主、靖王皆在殿外請見,含糊其辭間還說霓凰郡主和靖王竟都是負了傷的!
梁帝對靖王是不太關心的,只是負傷,也沒有出大事。可穆霓凰不同,穆霓凰閒居在京,但南境十萬鐵騎對她是忠心耿耿,這麼一個南境女帥在他的宮裏負了傷,讓外面的人怎麼想?
“霓凰啊,這是怎麼了?”梁帝一出來就看見穆霓凰蒼白著臉,衣袍之上儘是血跡,不由心驚,竟是受了這麼重的傷!
穆霓凰咬著牙撩袍跪下,慎重的行了大禮,不肯起身:“霓凰此時驚擾聖駕,是霓凰之錯,未換上乾淨衣衫就是想要請陛下為霓凰做主!”
梁帝這才看到穆霓凰左後背的傷,鮮血浸透那一片的白衫,已然乾涸,暗紅刺目。當即發怒:“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在宮裏受這麼重的傷!”察覺自己語氣太強烈,梁帝立刻緩了語氣,柔著聲音:“霓凰,你快起來,有什麼受了委屈的,朕幫你主持公道,何必行此大禮呢?起來,有事慢慢說。”
穆霓凰依言起了,卻仍跪在地上拱手:“越貴妃娘娘以暢談家鄉風情為由,召霓凰入昭仁宮,卻暗中在酒水中做了手腳,太子趁機攜外臣司馬雷欲行不軌,逼迫霓凰下嫁。霓凰為保女兒貞潔,奪門而出,哪知越貴妃娘娘竟是出動了侍衛和弓箭手相攔!霓凰苦苦支撐,靖王殿下聽見打鬥動靜前來探查,恰解霓凰被困之急。可越貴妃娘娘竟然下令射箭,想滅了靖王殿下的口!箭只無情,竟是連我的性命也要奪了去!”
說了緣由,穆霓凰俯身一拜:“陛下,霓凰在南境為了大樑,為了陛下,浴血殺敵!今日卻差點敗在這後宮陰毒手段之中!請陛下明察此事,還霓凰一個公道!”
梁帝聽完穆霓凰所言,看向蕭景琰:“景琰,你怎麼會牽扯進這件事?”
蕭景琰早在蒙摯找他之時,便聽蒙摯幫人轉告了一些話,此時說的規規矩矩,天衣無縫:“回稟父皇,今日是朔日,兒臣本想著看完百里齊戰三稚子之後便去母妃芷蘿宮請安,正好經過昭仁宮,聽見有打鬥之聲。在宮門前才停下步子,親眼看見郡主跌跌撞撞的從內宮而出,闖到宮門前被侍衛團團圍住,司馬雷欲行不軌。兒臣擔心郡主安危,情況緊急,才不得不失禮進去,想救郡主出來。”
梁帝皺眉:“貴妃,太子,可有此事?”
越貴妃聽梁帝此言,竟是還有回轉餘地,大喜過望也未顯露於面色之中,裝著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陛下明察,臣妾冤枉。今日臣妾請郡主前來飲宴,後來,郡主昏昏沉醉,太子和臣妾正在照顧時,靖王直闖我昭仁宮說我欲對郡主不利,當時就想帶走郡主,我擔心郡主安危,才會如此做,可皇后娘娘突然攜太皇太后駕到,什麼都不說,強行就把郡主給接走了,臣妾實在是擔心郡主傷勢,畢竟那是臣妾宮中侍衛下手不當所致,臣妾理應照顧。可哪知,皇后娘娘直奔養居殿而來,郡主突然給扣了這麼大一個罪名,還說是臣妾使了什麼陰毒手段。陛下,臣妾實在不知事從何起。莫非,是郡主覺得我宮中侍衛下手太重,失手傷了郡主嗎?”
穆霓凰冷笑一聲:“我穆霓凰百杯不醉,你宮中的酒真夠厲害,不過半杯,便如中迷藥,神志不清,這天底下的烈酒,霓凰都嘗過,幾壇下去都未曾醉,倒也沒喝過貴妃娘娘這種烈酒。何況,我才剛剛飲下這酒,太子就帶司馬雷進來糾纏,這難道也是巧合嗎?我就算這些都是巧合吧,可那立刻出現的弓箭手算怎麼回事?如果霓凰所記無錯,這宮中侍衛都是佩劍,弓箭皆放在武器庫中,貴妃宮中的侍衛動作比軍隊中的將士們快多了!”
看越貴妃還想爭辯,穆霓凰索性沒有給她說話機會:“越貴妃想說什麼呢,莫不是想告訴陛下,你是準備好刀陣箭林表演助興,恰好碰上靖王闖宮?那好,便是如此,這是皇宮,靖王只是擔心想帶走我,還能對我不利?越貴妃娘娘就這麼不信任禁軍?對著我和靖王殿下就是放箭射殺!再說了,越貴妃也聽到了,靖王殿下是聽到打鬥聲才進來,恰解我被貴妃所困之局,貴妃難道不和陛下解釋解釋,為什麼出動刀陣箭林來攔住我?”
“貴妃。”梁帝目光銳利。
“郡主當時已經喝醉,怕是記不清事,這刀陣箭林是來表演給郡主助興的,”越貴妃擺出委屈模樣,“郡主不喜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冤枉臣妾呢?”
“昭仁宮裏全是你的人,我穆霓凰進了你昭仁宮,你想怎麼說自然都有你昭仁宮的人來袒護。你能編,霓凰也相信,陛下聖明!”說罷,穆霓凰又行大禮,“陛下,霓凰與昭仁宮素無牽扯,我雲南穆府只效忠陛下,更不會和太子有衝突。無冤無仇,霓凰何必冤枉貴妃?無緣無故,霓凰何必拿女兒清白做賭注?請陛下主持公道!”
“陛下,按郡主所言,我們之間沒有牽扯,無冤無仇無緣無故,我也不會對郡主不利,請陛下明鑒!”越貴妃趁機狡辯。
言皇后本在一邊默默聽著,聽到這話,冷笑一聲:“貴妃怎麼能如此說?郡主招親,如果是太子手底下的司馬雷成了郡馬爺,好處還需要別人說嗎?百里齊已敗,郡主也一向是不作表態,這時候你哪里還顧得是什麼法子?”
“郡主親近皇后娘娘和譽王,臣妾和太子勢單力薄,還能說什麼呢?”越貴妃的眼淚都要溢出眼眶,卻是以退為進。
“好了!都給朕住嘴!”梁帝頭都大了,示意高湛扶了穆霓凰起來,“霓凰,你身上還有傷,先起來。去,宣太醫院提點過來,讓他親自給郡主診診,看看可留下什麼暗疾。其餘的事,都等到診完再說。”
養居殿帝王親召,提點不敢耽擱,也是一把年紀的老人家,提著藥箱竟是氣喘吁吁小跑過來。一干見禮之後,告聲罪才請了穆霓凰的脈細細診斷,又問了幾個問題。
“如何?”帝王略略心急,穆青還未成熟,南境依舊離不開穆霓凰,如果穆霓凰一旦出事,南楚便會蠢蠢欲動,大舉來犯。朝堂之內,早就沒有能夠任帥位的將才,縱然這是個漸漸代替雲南穆府的好機會,他手下也是無人可使!
穆霓凰,絕對不可以出事!
“回稟陛下。霓凰郡主脈象略顯虛浮,大有...”提點一個老人家,正想好好細說,誰知梁帝看到穆霓凰的虛弱模樣,實在是等不及,直接讓他說礙不礙事。
提點看了一眼穆霓凰,向著梁帝拱手:“陛下,郡主以前是有舊疾,兩年養疾才好上許多,這次箭傷怕是成了引子,再加上郡主強行拔箭,想來已是強行支撐來養居殿許久,縱使郡主的底子再怎麼好,已經落下病根,難以根治啊...”
“行兵打仗呢?”
“以老臣所判,郡主此時如若是在金陵靜養一年半載,方不會影響了日後。如果強行回南境,怕是...怕是...舊新兩疾同發,後果不敢設想!”
“你下去吧,”梁帝面沉如水,眉頭皺得緊緊的,看著太醫院的提點退出去,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太監打斷。
“稟陛下,蒙大統領在殿外求見。”
“他怎麼來了,”梁帝有些訝異的,想到蒙摯不會無事求見,便道,“叫他進來吧。”
蒙摯進來之後,沒有看任何人,而是和平日裏一樣規矩行禮:“陛下,臣巡防宮禁,在昭仁宮外拿下一名擅入的外臣,司馬雷。他有爵位在身,臣不便處置,請陛下發落。”
越貴妃一聽此言,就知大事不妙,情緒哪里還掩得住?
梁帝敏銳的看到越貴妃和太子的不正常表現,心裏更加確信,一步一步的走到越貴妃身前:“貴妃,你還何話可說嗎?恩?”
“陛...陛下!冤枉啊!臣妾冤枉啊!”越貴妃驚慌失措,只管喊冤。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和朕喊冤嗎?”梁帝看著跪在地上哭著的越貴妃,淡淡的說。
越貴妃情急之下,選擇保住太子:“陛下,臣妾不冤,可是!可是太子冤啊!這一切皆是臣妾所做,都是臣妾的計畫,太子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奉母命不得不如此做!是我讓他把司馬雷帶進來的,他只是遵循母命而已!陛下,太子是無辜的啊!陛下...陛下...你是知道的,太子他一向很孝順的!”他不僅是對臣妾,對陛下更是如此啊!”
梁帝怒極,一腳踹開攀著他下擺的越貴妃,嚇得太子立刻磕下頭:“太子如果是完全無辜的,為何從你們進殿起,他就沒有過任何申辯!”
越貴妃哀哀喚道:“陛下,這要太子如何申辯呀!難道,難道陛下叫他當著大家的面,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他自己的母親嗎!”
梁帝聞此言,非但沒有消氣,反而怒意更重!
“你是後宮婦人,你不知霓凰的重要,太子不知道嗎!穆青尚還年幼,霓凰一旦有事,南楚如果來犯,怎麼辦!現在!霓凰新舊兩疾重發,一年半載的靜養,在此期間,南楚如若大舉進攻,誰人能擋!這麼多年的太子做下來了,竟是這麼一點道理都不懂嗎!你是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將罪責推給你母妃,可你母妃下令放箭之時,你就不會攔著嗎!連這點利弊都看不清嗎!”梁帝看著太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你遵你母妃之錯令行事而不加勸,是愚孝!你在你母妃下令放箭之時,不加阻攔,是不清利弊!”
“太子生性純孝...”越貴妃還想說些什麼。
梁帝一聲怒喝止住:“你給我閉上嘴吧!身為太子,孝道,和忠君忠國之間怎麼選,竟不知嗎!再說你,這種陰損卑鄙的事竟也幹得出來!身為貴妃,就這種行事方法嗎!太子的名聲都要被你所累!真是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深呼幾口氣,梁帝看著蒙摯:“司馬雷現在何處?”
“暫押禁衛坊。”
梁帝點點頭:“提來。”
蒙摯確是鮮少猶豫道:“怕是,只能抬進來了。”
梁帝聽此言,挑眉:“怎麼回事?”
蒙摯看著梁帝,表情竟顯得有些無辜:“穆小王爺好像聽說了消息,過去看了一眼,後來司馬雷的右腿左手便斷了。”
梁帝想著平時穆青的行事作風,此事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看了一眼穆霓凰的神色,淡淡地說往榻上坐去:“哦...斷就斷了吧,也是咎由自取。”坐下之後,想了一會兒道:“傳朕旨意,司馬雷擅入禁院,褫奪爵位,流放善洲。司馬許教子無方,降品一級,罰俸五年。”
“臣遵旨。”蒙摯得旨,單膝跪地行禮後便退出去了。
太子驚慌失措的爬上來,跪在梁帝腳邊磕頭:“父皇,父皇,求...求父皇開恩啊,兒臣願意代母妃給郡主賠罪,父皇...父皇開恩啊!”
穆霓凰站在那裏看戲,心裏淡淡,已不想再去聽太子的求饒。她清楚,這件事,絕不會讓梁帝大動太子,礙于譽王,礙于朝局平衡,只能是不得不小小懲戒一番作罷。
可她要的,就是這個不得不。
帝王權勢,誰人可及?卻為了大局,不得不袒護這麼一個孝道大於忠君忠國的昏庸太子,日後一旦登基,便很有可能由於太聽其母之言,大權旁落,朝局不穩。這麼一個無能的太子,加上野心勃勃表裏不一的譽王,內心再添一點不得不的彆扭噁心。
你說,日後忠君愛國、多做事不說話、不涉黨爭的靖王上位,會怎樣呢?
皇帝陛下。
最終,越氏無德行而犯宮規,褫奪貴妃之號,謫降為嬪,一切日常禮遇隨減,移居清黎院,期間不受俸,幽閉思過,無旨不得擅出。太子明知其母之過,仍不加勸阻,孝道全無,罰俸兩年。
穆霓凰在宮中受此重傷,靈丹妙藥賜下無數,又是各種珍品壓驚。
言皇后治理後宮,及時得了消息解救郡主,賜明珠十顆,極品血珊三株。
到這靖王這邊,梁帝由前往後想想,無錯反而有功,所有的話都沒有漏洞,才和了臉色:“景琰,此次你敏察異常,及時決斷,救郡主於危難,朕心甚慰。特賞錦緞百匹,黃金千兩,特賜南珠一斛,以資獎勵。”
說罷,梁帝這才關心起親兒子的傷勢:“景琰,你此次為護郡主受傷,可有大礙?”
“回稟父皇,並無大礙。”蕭景琰面色依舊是冷淡淡,不因之前一直被忽視而失落,也不因此時被關懷而喜悅。
梁帝看著這個不甚親近的兒子,也無話可說,對著穆霓凰道:“霓凰,你且回去好好養傷,需要什麼直接和朕開口,不要客氣。”
“霓凰謝陛下隆恩!”穆霓凰拱手拜謝。
梁帝笑的慈和:“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多禮呢,此次你受了驚,又是在宮中出事,朕代你父親照顧你是應該的,回去好好養傷吧。招親之事,推後再議。”
“遵旨。”梁帝這麼說,穆霓凰可不會這麼無禮,依禮數謝過。
“都下去吧。”
“是。”

穆霓凰藥效未過,此時還能走路,在養居殿外謝過言皇后,應付幾句。言皇后見她臉色極差,寬慰幾句後便讓她穆霓凰回去了。
蕭景琰已給靜嬪請過安,此時便和穆霓凰一道出宮門,才走沒幾步,便看到梅長蘇和穆青在那裏等著。
梅長蘇未曾料到會是如此,穆青也沒得到消息,哪里知道穆霓凰是這幅樣子!穆青急了,立刻上前扶住她姐,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梅長蘇跟前。
梅長蘇心急心怒,草草的給靖王行了禮,就皺眉:“郡主,穆小王爺,此處也不便說什麼,想必郡主來時並未用馬車,此時郡主也不便騎馬,不嫌棄就先上蘇某的馬車吧。”
蕭景琰向梅長蘇和穆青點點頭,見沒他什麼事就離開了。
“麻煩兄長了。”穆霓凰不敢直視梅長蘇的眼睛,見蕭景琰走了,只是低低說。
“穆霓凰!你就是這麼照顧自己的!你和我怎麼保證的!”梅長蘇此時才怒意上臉,低聲呵斥,“上馬車!”
穆霓凰無言以對,也不敢直接對上梅長蘇的怒意,提起下擺就想上馬車,誰知扯到傷口,藥效將將好過去,眼前一黑,便往後倒去。
梅長蘇一直看著她,此時眼疾手快的抱住,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打橫抱起,踩了馬車凳便坐進馬車。
“快回穆王府!”
“是!”
馬車急匆匆的往穆王府趕路,車外雞飛狗跳,車內,僅有梅長蘇和穆霓凰兩人。
有車簾在,沒有任何人看得到車內情形,梅長蘇索性就沒放手,把穆霓凰摟在懷裏,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
他內心的怒意已被擔憂代替。
他從未,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
那是他的霓凰啊...她何時如此虛弱過?臉色蒼白,隔著好幾層的衣服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滾燙。
她竟發燒了!
“兄長...”
“兄長...林殊哥哥......”
"你不要...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霓凰會...會幫你的...你...要做什麼......霓凰都會幫你...”
“不要離開我...”
聽到她的囈語,梅長蘇如受錐擊,腦中昏昏,可誰知她下一句更是讓他心驚肉跳!
“兄長...你說的...此..此生一諾,來世...來世必踐的...”
她!她竟是!
“再也...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兄長...”
馬車骨碌碌地前行,梅長蘇起低下頭,能看見的,除了她的潔白額頭,便是衣袍之上暗紅血跡。
她是他的霓凰,卻不止止是他原以為的霓凰。
此時,此刻,他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想不到,只是順著本心,默默地把懷裏的人摟的更緊,更緊。
管外界如何,管他與她如何?
在這馬車之內,在當下,他只想抱住她不放開。

九 情深緣濃卻蹉跎
“先生...”
“先生......”
梅長蘇掙紮著睜開眼,就看見穆青撩開一半車簾在喚他,按捺住心口一陣陣悸痛,囑咐道:“小青,你用暗道悄悄請晏大夫過來。”
“是,”穆青點頭,“先生,我姐就先托給先生了。”
“且等等,”梅長蘇彎腰起身,半扶著穆霓凰往車門處走了幾步,將穆霓凰交到穆青手上:“我手上無力,你先將霓...將你姐姐安置好再去。”
馬車內畢竟有些暗,此時穆青才看清梅長蘇的臉色,竟是臉色蒼白不下他姐姐此時狀況!接過穆霓凰時,忍不住開口:“先生,你還好嗎?”
梅長蘇輕輕擺頭:“放心,我沒事。你快點安置好你姐,暗地裏請晏大夫過來。”
“好。”梅長蘇這麼說了,穆青也沒法子,想想現在的確是他姐姐的情況比較糟糕,所以立刻打橫抱起穆霓凰,跳下馬車直往她的屋子。
梅長蘇扶著馬車邊框,深深呼吸好幾口,壓住上湧的血氣,從懷裏取出一顆藺晨給的護心丹服下,這才準備下馬車。
突然一隻小手伸過來,穩穩扶住梅長蘇的胳膊,梅長蘇不用看也知是飛流。就著飛流的支撐下了馬車,沒有多說就跟著剛剛被穆青吩咐候在門口的管家,往穆霓凰的院子走去。
步入院子,便看見夏嬤嬤立在那裏等候,老人家遠遠見了,福身:“先生和這位公子請進吧,院子裏的閒人老奴已經遣出。”
梅長蘇和飛流依言筆直前行,管家則是和夏嬤嬤相視一眼,靜靜地退出院子。夏嬤嬤跟在梅長蘇右邊進了內院,停在屋外:“先生這便進去吧,有老奴在這裏守著。”
“麻煩老人家了。”梅長蘇頷首,舉步而入。
“老奴本分。”
屋內並沒有穆青身影,只有穆霓凰安靜的躺在床上,緊閉著目。她的屋子離大門遠,想必穆青剛剛運了輕功,讓夏嬤嬤得了時間給她換下身上沾染血腥的衣服,粗粗清理下傷口,著上一件乾淨中衣。
梅長蘇立在離她四五步的地方,細細的看她。猶豫幾瞬,緩慢而堅定的走上前,坐在她的床邊,仔細幫她把被子往上拉拉,杜絕一絲涼意偷偷近了她身。又幫她把頭上戴著的首飾一一取下,放在一邊,輕輕扶起她的頭將那一襲青絲整理好,似乎這樣能緩解她的疼痛,讓她更舒心。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是才得了空,能貪婪的看著她的臉龐,卻不住的在想著馬車中她的囈語。
霓凰,便是在我不知道的機緣巧合之下你知道我是林殊,可你怎會知道那個夢中我曾許諾的話?
此生一諾,來世必踐。
自從做了那個夢,這幾年,這一句承諾時不時在他腦中盤旋。
那是...他對她的承諾啊...
梅長蘇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她的臉龐。還是說...那不是夢?或許是他戰死梅嶺之後,默默看了她孤獨過完一生,然後,他們雙雙回到了起初?
一切,都要等你醒來,才會有答案。
可無論如何,你是知道的...你既然知道,又怎麼敢!怎麼忍心設這個以自己為誘餌的局!你又怎麼不多加注意,竟讓自己受傷!你可知,你可知只要再偏一點點,就有生命之憂!
霓凰...我的霓凰啊,你怎麼這麼傻呢?
安安靜靜的不牽扯進這些事情中來,保你自身安全,這樣才能讓我安心,你怎會不知?
你如今這麼做,甚至四年前便開始埋下伏筆,以你性子卻不與我相認,如果不是為了留下幫我,還能是為什麼呢,我倔強自立有主見的小姑娘?
是了,你知道承諾,又怎會不知道那些啊...你是在怕對嗎?怕兩年後,我還是無法陪你終老?
所以你不相認。
所以你獨自計畫。
所以你就這麼不顧後果,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穆霓凰!
你怎麼能讓我這麼放不下你?
“咳咳,能先讓老夫看看病人情況?”晏大夫才出暗道,就看到梅長蘇趁人家女孩子昏迷在佔便宜,不過身邊穆小王爺也沒出聲幹預,只怕是兩情相悅嘍?那也得等他診完脈了再說!看梅長蘇的臉色,情況恐怕也只比昏迷躺著的穆霓凰好上些許罷了!
現在的年輕一輩,怎麼都不知道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
梅長蘇收回手,起身拱手:“麻煩晏大夫了。”
“少來這套,你自己好好養身體就對得起我,不讓我砸招牌了!哼,你且讓開,讓我給這丫頭診診,看她面色,情況可不好!”晏大夫哼了一聲,不客氣的坐在床榻邊,先是細管穆霓凰面色,伸手抬起她的眼簾觀察之後,取出一根銀針刺破穆霓凰右手中指,擠出一滴血到棉布上,湊到鼻尖聞了又聞,最後才將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之上,閉目沉思。
“晏大夫,她怎樣?”梅長蘇見晏大夫一直不吭聲,耐不住輕聲問。
晏大夫抬頭看了梅長蘇一眼,將穆霓凰的手放進被中,皺眉道:“怕是她之前為了強行止血服了藥,此時脈象虛弱,恐怕就是被那藥效所害。如果老夫推測無錯,她應是身有舊疾,此次箭傷引發舊傷,她所服的藥可解一時之危局,卻後遺之力太強,怕是已經傷了底子。”
“那我姐能痊癒嗎?”穆小王爺聽到這裏急急問道。
“要痊癒,那就要乖乖聽話吃藥,調理身體!聽從醫囑,心情平和!”晏大夫哼哼的瞅了梅長蘇一眼,“有我在,這種傷,還是治得了的!”
穆青半憂半喜:“那現在怎麼辦啊...”
“你小子,去喚一個手腳利索的婆子來。這瓶子裏有兩粒藥,把這兩粒藥丸碾碎成末,給這丫頭敷上。真是的,一個個大男人在這裏,一點也不方便,都不知道嗎?”晏大夫從小藥箱的瓶瓶罐罐裏取了瓶白玉瓶,遞給穆青。
穆青接過藥丸,便想去喚夏嬤嬤幫忙,誰知梅長蘇喚住了他:“小青,等事情做完了,你來一下。”
“啊?哦...是。”穆青點頭,旋即跑出去。
“你小子,還有心情關心這關心那的!先把你自己管管吧!你這樣子,一看就是動了大情緒!”晏大夫看著梅長蘇那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過來,我給你診診脈,可別讓你出了事,把老夫的招牌給砸了!哼!”
梅長蘇低眉順眼,乖乖坐過去。
“是。”
“哼!”

第二日,穆王府。
“吃飯。”飛流小心翼翼的端著盤子,站在梅長蘇的面前。
梅長蘇抬起頭,放下手中的醫書,溫聲道:“飛流乖,你放這裏,蘇哥哥會吃的。”說罷,起身走至床邊,彎下身子,將昏昏沉睡的穆霓凰身上蓋著的的被子往上拉拉,又把她額上的碎發撥正。
“吃飯!”飛流跟著走到床邊,堅定的立在梅長蘇的身側。
梅長蘇無奈的轉過身,取了盤子上的粥碗,也沒有吹涼便一口口的喝下。奈何他今日實在沒有胃口,只喝了半碗,便想將碗放回木盤中。誰知飛流飛快的往後退一步,不讓放。
他的眼睛裏,明明白白的透著三個字。
全!喝!掉!
“蘇哥哥吃不下了,飛流乖。”梅長蘇耐心的哄著飛流。
飛流雙眼緊緊對上梅長蘇的,一字一頓的、認真的說:“不吃,蘇哥哥,生病,姐姐,飛流,不要!”
蘇哥哥不吃完,就會生病,姐姐和飛流都不要蘇哥哥生病,我們都擔心。
梅長蘇愣怔住,飛流說這麼多的話真的很難得,他大多是用眼神表情和一言半字來表達,這次卻....
你們都會很擔心嗎?
只是一碗粥沒有喝完,就怕餓著,就怕會傷到胃,就怕會生病。
你們...已經如此擔心嗎?
梅長蘇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抬高完,一口氣全喝下,喝完之後還對著飛流亮亮喝的乾乾淨淨的碗底。飛流心滿意足的接過碗,放輕腳步退出去了。
梅長蘇則隨意坐在她的床邊鋪的軟墊上,側靠著床,看著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的穆霓凰那平靜安詳的臉龐,一寸一寸的望著。
你呢,霓凰?
昨日,穆青把他所知道的那些你的計畫一一告訴我,我聽著那些,已是驚心怵目。夏嬤嬤在我離去之前,告知我的事情,更讓我不得不心疼你。
傻霓凰啊...
你四年前,便開始整頓南境軍,日夜不休,殫精竭慮,將南境、將雲南穆府整治的如同鐵板一塊,能成為江左盟暗地裏的靠山,能成為我不必擔憂的南境,能將夢中兩年後三國來犯中的三國去掉南楚,能夠一直陪著我在這金陵城攪弄骯髒不堪的渾水。值嗎?
你這四年內,動用無數財力、人力、精力,遍尋藥草,日日抽出時間想那些治療我身上火寒毒的藥方、藥膳,煎熬你自己的心血,只為稍稍延長我的壽數。再想,夢中...不,或許那就是事實,你強迫自己面對不感興趣更沒有天賦的醫道,堅決的無望的研究火寒毒的那漫長歲月。值嗎?
你早就在昭仁宮內插了自己的人,算計好了,用自己的受傷來換梁帝對太子的厭惡、對靖王的關注。可你沒算到這變數,你沒有預料到當時情況太緊急,那箭射的太巧,恰恰在自己的舊傷口上。值嗎?
你為防萬一,在懷裏帶著藥,就是要做出強弩之末的樣子,以一時的清醒和藥效散後的兇險沉睡,來換親上養居殿讓梁帝看清這麼重的傷,來換太醫院提點那需得靜養一年半載的診斷,來讓自己順理成章的留在金陵。值嗎?
還有多少,我的霓凰啊,你告訴我,還有多少是穆青不知道的,是我不知道的?
傻姑娘,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讓我這麼心疼你?能不能多為自己想想?
你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少歲月給了我,你將沙場鐵血磨礪後冷靜成熟的模樣送給我,你用你孤孤單單、獨自一人的餘生那麼無望的守著已經不在的我。
傻姑娘,你虧不虧啊?
好不容易可以重來,為自己活,活得開開心心,安樂無憂,不好嗎?
我林殊,我梅長蘇,無論哪一個,何德何能能讓你做到如斯地步?
“兄長...”有一隻無力地手,輕輕的在他眼角擦拭著,“兄長...別...別哭......”
梅長蘇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姑娘,她淺淺笑著,顫著手指,給他拭去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冰涼的淚水。
“你...你醒了,”梅長蘇側身,匆忙的用袖口擦拭掉眼角殘餘的淚,轉頭溫和的笑,“你睡了一天一夜,穆青急壞了,飛流也很擔心。我去喊他們,他們知道你醒過來一定會開心,我再去秦宅請晏大夫過來,再給你看看。”
說罷就想起身,哪知一隻手有些無力卻很堅定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腕。梅長蘇再怎麼身子弱,他也有這個氣力直接掙脫這只手,起身喚人。可那手,只是松松的搭在他的手腕,卻讓他妥協,讓他止住起身的意思。
將被她搭著的右手擱置在床榻上,重新望向她的臉龐,見她側頭看著他,笑的溫柔:“別...不用,不用喊他們。”
“你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傷口疼得厲害嗎?”梅長蘇看出她笑的虛弱,便想到她的傷,關切道。
“不...這些都不重要,兄長,”穆霓凰輕輕搖頭,複又看向他,搭在他手腕上的右手緩緩地把他的手握住,握得很輕,握得...那麼堅定,“我知道...你知道了,是不是?”
梅長蘇沒有從她帶著涼意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也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只是那樣靜靜地望著她,眸間分明染上了一絲痛意。
穆霓凰看起來笑得輕鬆:“你看...我猜得多准...還是那一句,女人的直覺是不講道理的...”
他輕歎一聲:“怎麼知道...我也知道那些的?”
穆霓凰笑的像只狐狸:“才知道不久。一開始是在你剛入金陵,那時候我還不確定,可今天你幫蒞陽長公主告知我有人要害我,我才真正確定。”
梅長蘇見她笑得開心,自己挑眉回想這兩件事,這才明白哪里出了破綻,無奈道:“這些並不能完全說明啊,也有可能是衝動了呢?”
“不同的...也許你會衝動,但不會衝動成這樣...你會和那時一樣,扮演者冷靜的梅長蘇,分析局勢...如果...如果只是單單純純的梅長蘇,縱使之前衝動下收下青兒,和我有些往來,但...只要他踏入金陵這片土地,便不會過分衝動,更不會把誰要害我看的說的那麼清楚......他應是判斷是言皇后的...如果你是梅長蘇,你便不會今日來看我...不管是光明正大還是從暗道...如果是單單純純的梅長蘇...他不會的,只有知道的梅長蘇,只有記得的林殊哥哥,才會在第二日來守著我,”穆霓凰說到這裏,將握住的那只冰涼的手緊緊握了兩下,“所以,你定是知道...你也一定未忘,你的曾許諾。對不對?”
梅長蘇壓抑著眼眶中的熱意:“這樣就確定了?”
“所以說,女人的直覺,總是那麼的不講道理。”穆霓凰看著眼前的人,深深的看著,笑的明媚。
“傻丫頭,”梅長蘇回握住她,轉而坐在床邊,空出來的左手輕輕地把她的頭撥正,“時間還很長,我們有很長的歲月可以慢慢說。現在,你閉上眼睛休息,我去喊他們。”
“好...”穆霓凰躺在那裏,順從乖巧的點頭,闔上雙眸。
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梅長蘇起身的動靜,她疑惑地睜開眼看他,可他的目光盯著...
穆霓凰面上一紅,總算添了些血色,飛快的抽回手放到被中,側向床內不管他。
梅長蘇悶聲笑了幾聲,見她將被子裹得更緊,這才伸出雙手把這傻丫頭姿勢撥正,又把她緊緊攢著的被子往下拉拉:“還有傷呢,平躺。”然後才起身離開。
穆霓凰睜開眼,側過頭,想看他的身影。
“閉上眼睛,乖乖養神,不要把被子拉上去,仔細悶著自己。”
穆霓凰立馬閉上眼,把頭轉正,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昨天發的都點紕漏,所以重發。小說是之前看的,所以也記不太清,大體上以電視劇為准的,所以出了漏洞。蒙大統領芳齡三十七,已娶妻。恩,就是醬紫。對了,狐狸實在木有精力再把小說看一遍,有知道小說裏萌大統領婚姻狀況的親告訴狐狸一下唄~~~】
甯國侯府,雪廬。
“蘇兄,你可睡下?”蕭景睿輕輕敲門,溫和有禮。
“是景睿嗎?”
“是我,蘇兄,我能進來嗎?”蕭景睿一向守禮,若是換了言豫津,必定聽到梅長蘇的聲音就推門而入了。
“快進來吧。”
聽到這一句,蕭景睿這才輕推開門,一陣暖意便襲來。看到,梅長蘇和飛流面對面坐在榻上,兩人面前皆是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水,只不過梅長蘇面前的喝了大半,而飛流的確實基本沒有動過的。
炭火劈裏啪啦的,將房間烘烤的暖洋洋的。
此時,梅長蘇手中握著一側書卷正含笑望著他,飛流則是自顧自的皮弄手中的小玩具。
“景睿,已算是深夜,你來雪廬,可有什麼急事要找我嗎?”梅長蘇將書卷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清茶,“飛流,往裏側挪,給你景睿哥哥讓個位置。景睿,你且來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蘇兄,不會花費很多時間的,不用讓飛流騰出位置。我聽門房的人說,今日蘇兄去了穆王府,就想來問問蘇兄郡主可還安好?”蕭景睿走到榻旁邊,道聲謝,取過杯子小小的抿上一口。
“霓凰郡主?”梅長蘇挑眉,稍稍偏頭,就像是在回憶白天所見,“郡主已然蘇醒,瞧著穆王府的大夫說,接下來好好調理身體,應是不會有什麼大礙了。景睿,你放心便是。”
“啊…是這樣,那便好。”蕭景睿點點頭,之後欲言又止,一副糾結的模樣。
梅長蘇一看他那樣子,失笑道:“好了景睿,你我朋友,有何不能問?你有什麼想問的,問出來又有何妨?”
“蘇兄…”梅長蘇如此坦然,確實是讓蕭景睿覺得自己太不坦蕩,歉意一笑,“是我顧慮太多了。景睿只是看蘇兄和郡主,實是初識卻更像老友,我以為以蘇兄平日裏的行事,今日是不會去穆王府的…”
聽到這裏,梅長蘇哪里不懂蕭景睿的意思,看他說不下去的窘迫樣子,梅長蘇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潤喉:“景睿,畢竟陛下下旨讓我幫郡主執掌文試,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探看一二的。再說了,郡主霽月清風,便是我有仰慕之情,又當如何呢,景睿?”
“蘇兄,你這...”蕭景睿聽到此言,倒是有些目瞪口呆。
梅長蘇見他那模樣,起了逗弄這個以往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弟弟的興致,看向飛流:“來,飛流,你喜不喜歡穆王府的那位姐姐啊?”
飛流本是皮著玩具,聽到此言,竟是頭都未抬,毫不思索的抬起頭,雙眼發亮,狠狠點了兩下他的小腦袋:“喜歡!”
說罷,皺皺眉,似乎是不滿意這個答案,重新道:“飛流,很喜歡!”
梅長蘇看飛流那可愛的模樣,忍不住輕笑:“景睿你也聽到了,你看,飛流也很喜歡郡主的。”
蕭景睿此時是看出來了,蘇兄明擺著是在逗弄他,鬱悶道:“蘇兄,你怎麼變得和豫津一樣,喜歡逗弄人呢...”
“我可從未如此說,”梅長蘇正了臉色,一臉不關己事的重新拿起書來看,看了幾行,見蕭景睿一臉無奈的站在那裏,這才開口,“我知,你自小便將郡主當做姐姐來看,雖然不和豫津一樣直呼郡主為姐,可心裏總歸是這樣想的,對不對?你見我和郡主走得近,此時關心郡主才來此問,我自是知曉的。”
“蘇兄心如明鏡,景睿自愧不如。這已經有些晚,景睿便不打擾蘇兄看書了。”
“好,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梅長蘇複又看他,溫和道。
“景睿告辭。”
等人走遠了,內室突然蹦躂出一個人,脫了鞋,往飛流那邊的榻上盤腿坐下:“哎呀,這都要憋死我了!”
飛流立刻嫌棄的蹦起來,拿著穆霓凰送給他的寶貴玩具,往梅長蘇身邊一湊。
這麼晚還能在梅長蘇的屋子裏晃悠,還讓飛流十分之嫌棄都沒大打出手的,不是蒙摯,還能是誰?
蒙摯本來在內室是等的無聊極了,哪知,這甯國侯府的大公子蕭景睿,一開始問的是挺無聊,後來一問就對了他的口味。
哎呦,這不是問小殊和霓凰郡主的關係嘛,還用問嘛...未婚的小夫妻嘛...
人家姑娘都大晚上的給小殊又是送藥又是診脈了...小殊這福氣真好!不過以他平日裏對霓凰郡主的瞭解,可沒見人家對其他人這麼好過,不,當時霓凰郡主對林殊也是這麼好的。所以,指不定人家心裏知道梅長蘇就是小殊,沒和小殊說破唄...
這兩個未婚小夫妻,又是你瞞我,又是我瞞你的,讓他這個局外人看著都心撓撓的。
剛剛小殊的話,糊弄不知梅長蘇便是昔日林府少帥林殊的蕭景睿是足夠,不過可糊弄不了他蒙摯。昨天呢,又是心急的找他幫忙,又是在宮門口借人家馬車;今天呢,據說可是一早上便去人家穆王府候著,午時郡主醒了,未時他便回來雪廬。
雖說他蒙摯讀的書是有點少,不過也不是很蠢,所以你要說你兩沒點啥,這也沒法兒信啊...
故而,蒙摯連喝水都顧不上,還沒坐穩就盯著梅長蘇道:“小殊,你和郡主真沒點啥?”
梅長蘇原本慢條斯理的一手拿書卷,一手執著茶杯,也沒管從內室出來的蒙摯,看著書,時不時品一口茶水,倒是愜意。此刻聽了蒙摯這沒頭沒腦的一問,險些將杯子裏的茶水灑出來,終是穩住自己,穩穩當當的把杯子和書卷放到桌上。
無奈的望著對面:“蒙大哥,能說些正經事?恩?”
蒙摯眉目間的神色倒是極為正經的,用一種理所應當就該如此的語氣道:“小殊,你的終身大事就是正經事啊。你且和我說說,你和郡主怎麼了?我幫你參考參考...”
“蒙大哥!你幫我參考什麼,我和霓凰的狀況與你和嫂子當年完全不同,你如何參考?”自己是個木愣子,還要幫他參考,梅長蘇深深的覺得自己頭有點疼。
“這個...先不管!小殊,趁著今天時候合適,你和我說清楚,你和郡主到底是怎麼樣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娶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可是一直守著你呢,你可別辜負了人家啊...”蒙摯一想到這對未婚小夫妻的終身大事就有點坐立不安。
“好了好了,”梅長蘇何時見識過蒙摯這種囉嗦模樣,此時頭疼不已,“蒙大哥...你放心就是,我不會負了霓凰的。”
“你看人家姑娘對你那麼...啊?啊!你說你不會負了人家?”蒙摯後知後覺的察覺到這人的意思,止住了之前的話,呆愣愣的反問,得到梅長蘇的點頭肯定後,雙眼都變亮,“那你告訴郡主你就是林殊了?”
梅長蘇取過來只乾淨杯子倒滿茶水,又給自己斟滿。慢條斯理的把新倒的水遞給飛流:“飛流,玩了半天了,喝點水。”
飛流乖順的放下玩具,雙手捧過杯子,一鼓作氣的灌下,喝完了乖乖的把杯子輕輕放回桌上,特意放在他的蘇哥哥的杯子旁邊,並排放著,然後又自娛自樂了。
梅長蘇看完飛流的一系列動作,彎唇笑笑,拿起自己的杯子小飲一口。
喝完了水,然後抬頭看到蒙摯眼中儘是期待,身子不住的往前送的模樣,雲淡風輕的說:“她知道。”
“哦...她知道,啊?”蒙摯得到答案,迷迷糊糊的重複一句,才訝異的瞪著眼睛,“你說郡主是知道的?哦...對,郡主要是不知道,又怎麼會對相交不深的梅長蘇那麼好呢?之前聽你說,郡主可是將自己弟弟托給你兩年半,這要是不知道,想來也不會那麼信任的。”
梅長蘇聽到蒙摯所言,心裏免不了一酸,不動聲色的掩去這些酸意,卻仍然不住的想著。
對啊,她那麼早就開始做準備了...
他怎麼就沒有早些看出來呢...
“小殊啊,那你們接下來怎麼辦啊?”蒙摯念叨完了,越發關心。
梅長蘇挑眉:“接下來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啊?”蒙大統領完全摸不著頭腦,迷糊的看著梅長蘇。
梅長蘇歎了口氣:“無論如何,洗雪赤焰和祁王冤案還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我不得不,也不能不暫且擱置在一邊。”
“我會娶她,我定會娶她的。”
“小殊...”


梁宮,養居殿。
高湛雙手捧著摺子,輕著步子走到梁帝身側停下,聲音大小拿捏的剛剛好:“啟奏陛下,霓凰郡主呈上請罪奏摺。”
梁帝原是在看東境軍報,聽到高湛這話,但是不太驚訝:“哦?拿過來看看。”
“是…”
梁帝只是粗略看看,不過後半部分倒是看的饒有興趣,看罷,將摺子合起來,讚歎一句:“這蘇哲倒真是個奇人。”
高湛在旁邊聽的不明所以:“陛下,這請罪摺子怎麼和那蘇哲扯上了關係?”
梁帝偏頭看了高湛一眼,又翻開手上的摺子:“霓凰前幾日受傷,朕將這文試一推再推,但也在昨日評出了個高低。她呢,自知無法進行接下來的親自比武,遞了個請罪摺子上來,還附上解決之法,朕看著,這可不是她素日的行事作風。”
“這…奴才更不明白了…”高湛一向是裝傻的,故作迷惑。
梁帝見了他這樣子,哼了一聲:“你明白什麼,依著霓凰素日風格,遞上來的只會是請罪摺子,哪里會這麼周全的寫上解決辦法?她的身邊,穆青不過剛剛成年,毛毛躁躁,做事周全不了,除了蘇哲還能有誰想得如此周全?穆王府那些個武人嗎?”
“陛下真是英明,”高湛笑著拍了個恰好的馬屁,“看陛下如此開心,不知這蘇哲到底是想出了什麼好法子?”
梁帝看著摺子越發是滿意的:“她請蒙摯代而出戰。霓凰當日和蒙摯比武,百招之後方落敗,所以只要這候選人在蒙摯手下走過百招而不敗,便算贏過她。”
高湛在一邊琢磨著帝王心情,故作不知:“怎麼就選了蒙大統領呢?霓凰郡主手下,應該也是有能人的…”
“你在朕面前裝什麼傻?當朕不清楚你嗎?”梁帝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高湛,“除去大渝的,七名候選人多多少少有景宣和景桓的人。雖說這穆王府不缺武藝高強的,名氣卻大多不顯,畢竟還有大渝的兩名候選者,讓她手下的人代戰怕是大渝那邊說三道四。蒙摯呢,號稱是大樑第一高手,他來代戰百招,誰又能說個不是?最最重要的是,蒙摯不設黨爭,只聽命於朕,霓凰這是把選擇權給了朕!”
“那陛下可得好好挑挑,給郡主挑個好夫婿呢…”
“挑什麼?不挑了,讓蒙摯好好發揮就是。霓凰是在宮裏受重傷,又差點玉體有失,之後我處罰越氏和太子時,算是偏袒了太子,當時她也算是留情面,並未不依不饒;再說,朕這一次花這麼多心思,便是想讓她安安穩穩的嫁到京城裏來,如今她受傷,好歹在這京城要呆個一年半載,到那時,穆青也該能成熟。雲南嘛...讓穆青回去便是了。至於霓凰的婚事...”梁帝想了一會兒,又看到那請罪摺子,臉上倒是透著些笑意,“朕看,這蘇哲倒是和霓凰在人品性情相貌皆是般配的,差就差在了這家世上,一介白衣,呵,可惜了。”
“陛下,奴才瞧著那北燕使臣的話,倒有幾分道理。”高湛陪著笑,慢慢道。
“恩?什麼話?”梁帝自然是不會記著這些的。
“那日宮宴,奴才聽北燕使臣說,郡主出於雲南穆府,家世已然顯赫,何必錦上添花呢...”
聽此言,梁帝的心裏禁不住動了一下。
雲南穆府舉足輕重,何必再添一大助力呢?
如若霓凰嫁了個家世略遜一籌但卻還算相當的,那雲南穆府的影響力豈不是要滲透到京城裏來?
若是霓凰嫁了個家世全無的白衣,想來也是可行的...不過,若是要如此,那就得霓凰這孩子心甘情願、自行請命,到那時候,他應下了也算是給雲南穆府的恩寵,雲南穆府敢不更加忠心不二嗎?
梅長蘇...朕倒是要看看清楚,你來這京城,究竟是為了養病,還是為了別的呢...
“蒙摯今日休沐在府,召他進宮吧。”
“是。”

譽王府。
“消息可傳出去了?”譽王盯著跪在跟前的人。
“回殿下,小的已讓人透了消息給東宮,說是霓凰郡主之事是梅長蘇一手佈置。”
“下去吧。”
“是。”
秦般若跪坐在榻上,施展茶藝:“殿下放心,東宮那邊經此事必然會對梅長蘇起了疑心,把恨意轉到梅長蘇身上,以為他是幫著殿下的。再過些日子,殿下釋放些善意,這梅長蘇也不得不選擇殿下。像這種聰明人,應是知道,該怎麼做的。”
譽王坐回榻上,笑的滿意:“般若,還是你機智。這次郡主之事,太子大傷根本,他也摸得清靖王蕭景琰不過是個湊巧路過的,更沒什麼能針對的,倒是本王養精蓄銳,實力更甚一籌,不知道是想到哪兒去了,竟把矛頭正對本王。本王倒是要好好謝謝他,送上一個好機會上門,讓我可以招攬這位麒麟才子。”
“是殿下果斷英明,般若只不過出些小力罷了,”秦般若雙手將茶水遞過去,“殿下請用。”
“好!”

穆霓凰的招親之事總算是安穩落下,梅長蘇料定太子和譽王會有動作,於是便開始放出消息,要搬出甯國侯府,尋一處宅子來住。既是真的需要,也是存了試一試這兩位的機會。這一世,譽王可未曾牽扯進來霓凰的事,若是還有人要動手...
他倒是要好好看清,這兩位是存了什麼心思!
算算時間,冬姐應該已經把慶國公一案查的差不多,該回京了。
太子,譽王。
呵。
“先生先生!”梅長蘇望向門口,穆青直愣愣的沖進來。
“你過來,可有急事?可是你姐姐...”梅長蘇站起身,話還未說完,就被穆青打斷。
“這不是先生要看房子嘛,我尋遍了京城挑了一兩個地段還有景致都不錯的,就想帶著先生去看看,”穆青摸著頭傻笑兩聲,之後便是促狹的湊到梅長蘇身邊,“哎...我也不能多說,反正有人在等著先生呢...先生,你懂的,你懂的...”
梅長蘇看著穆青,面上無奈,心裏卻是不由得想起那個好幾日沒見的人。
也不知,她的傷可好些沒有...
“先生...先生...”穆青拉長了聲音,陰陽怪調。
姐夫,你別以為你裝著無奈樣子,我就不知道你在想我姐。幹嘛在這邊幹想呢,和我一起去看園子,恩...主要是要看我姐...
“你費心挑選,我總歸要去看看的。”梅長蘇一向是淡定的,此時說的雲淡風輕,仿佛就是為了不費好意似的。
穆青撇撇嘴,乖乖的把梅長蘇放在一邊的披風拿起來,跟在後面。
姐夫,你怎麼和我姐一樣啊,彆彆扭扭的...這都多少天沒見了,竟然都不急的!我這好容易給你兩創造的機會,你們還這麼含蓄...
你兩這麼含蓄,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可愛的外甥和外甥女呢。
出門見到飛流,穆青笑眯眯地喊道:“飛流,和我們一起出去吧,我兩都好久沒打架了,你陪我切磋切磋唄!”
飛流聽到這話,立馬丟下手裏的花,搶過穆青手裏的披風,小心翼翼的給梅長蘇披上系好,默默地跟在梅長蘇的右邊。
竟是連一個眼神都不給穆青的。
“好了,飛流,你不就是怪小青一年多沒陪你玩,別這麼對小青。”梅長蘇看飛流這彆扭樣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耐著性子勸道。
飛流側頭,瞅了穆青一眼之後,哼了一聲,狠狠地轉過頭,完全不想理他。
穆青過來的時候也是做了心理準備的,爽朗笑道:“先生放心,我料到飛流會如此,早就準備了他愛吃的,正放在馬車上呢!”
“你倒是費心,走吧。”
“是是是!”穆青笑眯眯地站在梅長蘇左邊。
姐夫,不就是急著見我姐嘛...直說就是了!

“霓凰。”
穆霓凰聽到這聲喚,忍不住笑意掛上臉龐,立刻轉過身子,望向那個讓她思念好幾天的人:“兄長。”
梅長蘇走上前,伸手將她松下來的披風帶子系緊,又把披風攏了又攏,不願讓她受一點點的涼:“你傷還沒好,怎麼就出來了?好好呆在穆王府養傷。”
穆霓凰站在那裏,看著梅長蘇的眉眼:“青兒拉著我來...霓凰,也想見見兄長。”
“也無妨的,走吧,逛逛這園子?”梅長蘇瞧著眼前姑娘的模樣,不禁失笑,總歸是不想看她太窘迫,出言道。
穆霓凰點頭應下,似是想到什麼,往梅長蘇身後望去。
“別看了,青兒和飛流也是許久未見,兩個人自會去玩的。”梅長蘇雙手互相插在袖子裏取暖。
“好。”
兩人順著石道慢慢走著,最先說的便是之前穆霓凰受傷一事。梅長蘇溫和笑著:“前日,景琰來找我,應是在蒙大哥那邊聽了消息,誤以為是我佈局設計你,就是為了給他鋪路。”
“靖王一向是這麼個水牛脾氣,但這樣無憑無據的便如此想,真是個十足的直筒子!”穆霓凰聽到蕭景琰如此,誤會梅長蘇是佈局之人,心裏有些愧疚,“兄長,可要我...”
“不必,”梅長蘇抬手,止住她的話,“他的脾性我怎會不知?這件事也已經揭了過去,你何必再找他,免不了他又想到哪個歪道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
穆霓凰理解梅長蘇的意思,只是點點頭,就沒有再說蕭景琰,可心裏免不了對蕭景琰有些不滿。
“霓凰,此次你可知...”
“我知道的,兄長苦心洗雪冤案,霓凰怎會隨心告訴靖王兄長的真實身份是什麼,白白破壞兄長心血?”穆霓凰輕輕搖頭,“只是接下來靖王那邊,兄長是免不了受些委屈。”
“我也習慣景琰是如何對待梅長蘇這個謀士的了,且不必理他,”梅長蘇看著前方的路,“手下的人來報,說是冬姐快到金陵了。”
“慶國公的案子,自然是難不住她的,只不過當時這案子,譽王和太子都牽涉其中,我怕冬姐回來路上會出事。”穆霓凰心裏是有憂慮的。
“這個你且放心,我已讓人暗中相幫,只不過不能做的太過,所以一點小傷是免不了的,必不會有性命之憂。”梅長蘇一步一步,走的慢而穩。
“兄長做事一向有分寸,這個霓凰是知道的,”穆霓凰素來信他,可一想到冬姐,就有些煩憂,“說起冬姐...兄長,我這幾年一直在暗中尋找聶大哥,從無結果。”
想到這位和親可善的兄長,梅長蘇心中忍不住一痛:“我雖在江左,也一直派人從梅嶺至京城這一路上,不斷尋找,亦是無果。我想,聶大哥必然是想見冬姐的。當年第一次聽到聶大哥的消息也是在入京之後不久,所以,只能在初五那幾天試試了。”
“恩,”穆霓凰自是不想看見兄長的臉上有憂色,索性轉了話題,“我昨日遞了一道請罪摺子上去,摺子如兄長所交代的那般寫了,陛下果然昨日便召蒙大統領入宮。蒙大統領從宮裏出來,便來了穆王府找我商談此事。”
梅長蘇神色變得有些冷淡:“你受傷,不得不在京城休養,這恰恰對了我們這位皇上的心思,他自然是允諾的。”
“其實這不是我想說的,”穆霓凰停下腳步看他,目光狡黠,“蒙大統領那日找我,也是代陛下問我在那些候選人中可有中意之人。”
梅長蘇跟著停下,挑眉道:“難不成,你相中哪位公子,現在後悔了?”那語氣,竟是帶著一些不爽。
穆霓凰低頭一笑,做出一副甚是贊同的模樣:“蒙大統領昨天和我說,有人說定會娶我,我倒還真是相中那人了。”
梅長蘇無奈極了,輕歎一聲:“我以為蒙大哥不會將這些說出來的,他...還說了什麼?”
穆霓凰隨意的撫著身側那棵樹木的枝丫,莞爾一笑:“兄長以為呢?”
“我心中所想,你會不知嗎?”梅長蘇眉眼溫柔,卻又有著歉意,“霓凰…我已許諾過你,便不會食言,可不論如何,儘管在那一世,冤案已雪,此世此時,一切都只是起點,我放不下。不是不能夠,而是我不願委屈了你…”
“霓凰明白,明白兄長為何不願是現在,”穆霓凰笑得輕鬆,“兄長不願委屈了我,霓凰亦不願讓兄長為此所縛。霓凰明白的。”
梅長蘇凝視著這個讓他不住心疼的姑娘,向她伸出自己的右手。
“兄長這是…”
“咳咳,這裏沒有他人,禮數做給誰看?我聽說…別人家的丈夫散步時,若是沒有別人,是會牽著妻子的…”梅長蘇一本正經的清清嗓子,可看著穆霓凰那忍著笑的模樣,心下頓時是有些尷尬,就想若無其事的縮回手。
年少時,也是牽過的…
那一瞬,縮回的手被拉住,他家傻姑娘抿唇笑著:“我只是好久沒有見你這個模樣了。總是梅長蘇的淡定自然,幾乎未曾見過林殊哥哥的那樣的傲然肆意,我只是…有些懷念了…再說,我記得小時候,每次我走不動路,回不了家,便是你這麼牽著我,帶我回家…”
此時她的樣子,明媚嬌俏,他也是時不時只在夢中見過…
自當年長樂宮初次重逢,她便是冷靜持己的南境女帥,便是英姿颯爽的霓凰郡主,卻不見當年小霓凰的明媚嬌俏。
傻丫頭…
梅長蘇翻轉手掌,握牢他的小姑娘,牽著她穩穩地往前走。
“其實,昨日蒙大統領來,還帶來了陛下的暗示,”穆霓凰努力的幫他把手捂暖活,甚至偷偷的運轉內力,看到梅長蘇看她的眼神多是警告之意,才停下小動作,“似乎是之前舉薦兄長執掌文試,之後也算是托兄長解決百里齊這一難題,再者,昨日請罪摺子後面的解決之策,怕是被陛下看出是兄長手筆,所以以為我們情投意合,礙于兄長白衣身份加上此次招親,這才不肯說破。陛下他,有意賜婚。”
“賜婚?”梅長蘇稍微有些驚訝,可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還是選擇恩威並施啊…”
“誰說不是呢?”穆霓凰從來都不是無腦之人,雖比不上梅長蘇,但也足夠把梁帝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我如若是嫁與兄長,以兄長才思,只要不求權勢,便不會對雲南穆府形成助力。如此,對這位陛下的好處不可言明。”
梅長蘇冷笑:“再者,你出嫁後不是留在京城,也是隨我入江左,與南境相隔甚遠,軍權自是要交與穆青,不出五年,你在南境軍中的影響力,總歸要下降些。穆青與你相比,到底是不成熟,你又不在他身邊助他,此時,我們的陛下說是體恤穆青還算年輕,經驗不足,派些經驗老到之人去助他,怎麼能不算是君恩!”
此言說罷,梅長蘇卻又展開一寸笑意:“如若是不知以後大致走向,我們這位猜疑心重的陛下賜婚,我是不敢應下的。畢竟,譽王和太子虎視眈眈,我無法也不想脫身,一旦我這裏多了雲南穆府的砝碼,他們就會更加猛烈的爭,一不小心就會讓這位陛下認為,雲南穆府這一向中立的勢力被扯進黨爭。”
“可凡事利弊兩面,哪邊的砝碼更重,陛下非但不會認為,這位皇子能幹,而是會忌憚。只要陛下在位一日,無論這位皇子是不是未來的繼位之人,都不願有人影響他的權威。”穆霓凰順著他的話繼續分析。
“我下嫁兄長,雲南穆府再加上兄長這位之才,怎麼會不讓陛下疑心加重?就像當年的祁王殿下,身後有林家帥府,因我這個父親最寵愛的女兒與林殊哥哥你有婚約,我雲南穆府也算是祁王殿下背後的勢力,更不要說百姓口碑,百官讚揚。這種種的加起來,才讓夏江和謝玉得了機會,讓七萬忠魂和祁王府一眾人慘死,讓...讓你變得如此。”
聽到這裏,梅長蘇不禁握緊她的手:“霓凰...”
穆霓凰展顏一笑:“兄長放心。”
梅長蘇輕輕點頭:“我們知道以後的大致走向,那位現在還算是精神,實際上活不了多久。雲南穆府世代忠良,人人皆知,那位即便是想動,也要好幾年的時間,只要這一世,景琰依舊安穩上位,縱使我們成親,也不會讓穆青和雲南穆府出事。”
穆霓凰睜大雙目,吃驚道:“兄長的意思是...”
“本來我不想現在娶你,不是怕被這所縛,而是怕只能偷偷成婚,怕委屈了你,怕沒有辦法給你名分。如今,那位陰差陽錯想要賜婚,我自然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順的許你一個我年少時就承諾了的十裏紅妝...”他說這話時,恰恰和穆霓凰相視。
少年鐵甲怒馬,看著送他出征、眼眶紅通通的少女,笑的張揚耀眼:“霓凰,別哭啦,等我這次將大渝打得再不敢出兵犯我大樑,回來便十裏紅妝,娶你過門,好不好?”
“那你早些回來,實現你的承諾!我會在這裏一直等你!”少女聲音哽咽,“你要平安回來,不許食言!”
“我林殊對你許下的承諾,什麼時候沒有履行了!你且安心等我!”
父帥已經在催促,少年不得再停留,沖著少女揚眉一笑,便駕馬揚鞭離去!
“林殊哥哥!平安回來——我等你————”
“好——”
那一別,便是十二年不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梅長蘇忍不住執了她的右手,認真的看著她,“霓凰,只有一個遺憾,我沒有辦法恢復...”
“沒事!沒事的!”穆霓凰終是忍不住,淚水漸漸溢出眼眶,視野模糊,卻止不住她望向他的深情目光,“梅長蘇,林殊,在我心裏又有什麼不同呢?只要是你,我就已經滿足了...很滿足了......”
“傻姑娘...”梅長蘇暫且放開她的手,動作放很輕,溫柔的給她拭去淚,卻怎麼都拭不盡,“別哭了,我年少時便說過,不會讓你再哭的...”
拭不盡她的淚,索性擁人入懷,輕聲的哄:“別哭,我在這裏呢...”
穆霓凰將頭靠在他的頸間,鼻間儘是他身上的藥香味,漸漸的止住淚,卻不想就這麼離開,靜靜地靠著。
梅長蘇的披風一向是寬大無比,此時恰恰有了用處,張開披風,將他家傻丫頭包進來,裹得緊緊地,任由她靠著他不放。
過了一會兒,穆霓凰終是感覺到不好意思了,輕輕退出這個溫暖懷抱:“兄長...還是先看完這園子吧。”
梅長蘇不點破他家小姑娘的窘迫心思,微微笑著:“好。”伸手自然的牽過人家女孩子的手,往前走。
走了幾步,穆霓凰還是沒忍住:“兄長,昨日我沒有明確回復蒙大統領...”
“放心,”梅長蘇淡定無比,“蒙大哥一向是三日來我這裏一次,恰恰是今天晚上,我與他說這件事就是了。畢竟,我們那位陛下疑心太重,蒙大哥回過去的話,還是要斟酌些。”
“好。”穆霓凰全然信他。
“我暫時還要在這甯國侯府住個幾日,近幾日放出來的選房子消息,也是為了引出蘭園藏屍一案,除去太子的錢袋子樓之敬。不過,這房子也確實是要選的,以前的蘇宅是蒙大哥推薦的園子,這次也由蒙大哥出面就好。就是這宅子三進三出,我一人住著倒是正將好,可若是陛下當真賜婚,你住進來的話,那園子的規制就不夠了,總不能讓那位賜下府邸,這樣不方便我和景琰以後商量事情。故而,我想將蘇宅旁邊的那個園子一同買下,當做外院,原來的蘇宅便作為內院。你看,這樣可好?”梅長蘇將自己的規劃一一細說。
穆霓凰笑的溫婉:“按兄長說的來就是,霓凰沒意見。”
梅長蘇看她這幅模樣看上了癮,特意補上一句:“我在我們自己的院子裏,給你種滿桃花。”
穆霓凰瞪他一眼,甩開牽著她的那只手,自顧自的往前去了。
“你就這麼丟下我了?”梅長蘇笑的開懷無比。
“兄長認得路,不必霓凰來帶!”
怎麼辦,他家小姑娘惱羞成怒了呢...


當夜,梅長蘇和蒙摯密談之後,蒙摯很快便回去。等第二日一一擊敗候選者,去養居殿回復聖命時,梁帝摒退眾人只餘下高湛,問起霓凰郡主和梅長蘇的情況,蒙摯按了梅長蘇所教,一一回稟。
梁帝聽後,深感欣慰。這霓凰今年二十又七,早就是老姑娘了,此次總歸是能儘快嫁出去。一介白衣,倒也是挺好的。
不過穆霓凰才比武招親結束,天下青年才俊慕名而來,卻鎩羽而歸,這時候賜婚到底是不合適,再過個半年一年的,到那時也就合適了。
再過了兩日,蒙摯準時拜訪雪廬,直道要和他夫人好好合計來準備一份大禮送梅長蘇和穆霓凰了。
梅長蘇笑著看蒙摯激動的模樣,心裏合計著。
蘭園的事,也該上日程了。

十 蘭園戚戚女兒淚
夏冬回金陵,便去穆王府探病。一旬之後,關於梅長蘇和穆霓凰的傳聞是聽了不少,思前顧後,還是決定先去甯國侯府雪廬私自拜訪,探探梅長蘇的虛實,再去問清楚穆霓凰作何想。
到了甯國侯府,便和飛流交手,打的酣暢淋漓。
倒是個不錯的。
“飛流!住手!”梅長蘇從石廊急急走出,止住兩人繼續纏鬥,“夏大人來訪,是客人。”
飛流也是難逢敵手,好不容易遇上這麼一個,正是開心的時候,哪知蘇哥哥讓他住手,這時悶悶不樂的止住架勢,跑到一邊抱柱子發愣了。
夏冬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子,清瘦逸朗:“想必,這位便是先生吧?”
梅長蘇淺笑:“不知今日,夏冬大人是以懸鏡司掌鏡使的身份,還是以霓凰郡主摯友的身份來蘇某這裏?”
“京城關於先生的流言各類各樣,總離不開先生才智過人,先生難道猜不出嗎?”
梅長蘇抬手相邀:“無論如何,夏冬大人來此,便是蘇某客人。天氣寒冷,還請夏大人入內一敘。”
夏冬點頭,隨著進了屋子。
梅長蘇進屋之後,便坐到榻上,開始煮茶。夏冬則是四處打量這內屋的擺設,以此來看梅長蘇的為人心性,打量得差不多了才坐到梅長蘇的對面。
“我一回到京城之中,就聽說了許多關於先生的傳言。有人說,你是琴韻茶香的風雅才子,也有人說,你是城府萬鈞的謀策之士。你如此多面善變,可見不是易與之人,我實在難以放心。”說這話時,夏冬沒放過對面端坐著的人的一舉一動。
梅長蘇神色自然的放下茶杯:“難以放心霓凰郡主嗎?”
既然梅長蘇已把話說開,夏冬在這件事上也不願繞什麼彎子,索性直接說開:“京城流言紛紛,皆說郡主此次選親不成是因為先生。”
“看來夏大人此次前來,是想問清蘇某的態度了。”梅長蘇淺淺笑著。
夏冬輕輕點頭:“陛下對霓凰忌憚已久,此次招親未能如願,以陛下心性,必然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郡主返回南境,霓凰是我摯友,我不能眼看著她陷於困境之中,所以今日冒昧來了先生這裏,還請先生明說。”
梅長蘇取了茶杯送至嘴邊小小的抿上一口:“倒是不瞞夏大人,我與郡主四年前便已相識,期間穆小王爺在蘇某這裏學些東西。郡主...絕世風華,氣度淩雲,蘇某心中自是有傾慕之情的。”
聽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夏冬忍不住透出訝異的神情:“先生並非無意,夏冬也放心了些。只不過,先生和霓凰四年前便相識?還有穆小王爺...這...外面傳聞,先生和郡主相識不久,再說江左和雲南相隔甚遠,又怎會相識已經四年?”
“當年郡主親來江左,說是得了琅琊閣指引,讓穆小王爺來隨在下修習。推脫不下,蘇某也只好答應。至於外界傳言...”說到此處,梅長蘇忍不住苦笑一聲,“蘇某來京,實在是被譽王和太子所逼,不得已而為之。蘇某自保都成問題,又何忍牽連郡主和穆小王爺進來?有些時候,縱使是相識,也要裝作相識不深。只怪在下擔憂郡主安危,忍不住出手幫忙,這才有了那些傳言吧。”
“以蘇某如今在京中的處境,的確無法做到坦蕩無遺。只是,夏大人今日所問,事關郡主,蘇某絕無半點隱瞞。”
一番說辭,並無漏洞,夏冬此時方才真正笑的有些真誠:“先生為霓凰著想,夏冬也算是真的放心。”事情問完,她從榻上起身,拱手道:“夏冬今日冒昧前來打擾,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郡主有夏大人這般摯友,是郡主之福。”梅長蘇還了禮,正著身子,感歎。
夏冬坦蕩一笑:“此行算是知道京城流言真假,也知先生的意思。只是還不知霓凰心意,看來還要去一趟穆王府。”
“告辭。”
“慢走。”

穆王府那邊的情況如何,梅長蘇是不得而知,不過他這邊,倒是難得的風平浪靜。無論是太子,還是譽王,都很有默契的不來打擾,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送了多處園子的地契過來。
梅長蘇讓飛流去蘭園看園子,算是做了表面文章,便二話不說買下園子來,第二日就帶著言豫津和蕭景睿去蘭園。只能說是萬事皆都定數,本以為重來一世,要發現井中女屍還要多費些心思,哪里知道言豫津還是那麼的腳下不分虛實,一腳踏入枯井之中。
更加巧的是,言豫津此次可沒攀得住井邊,一頭砸了進去,落地之時,手邊恰是摸到一隻骷顱頭,嚇得他在井底下不斷驚叫哀嚎。梅長蘇連忙讓飛流尋來繩子,扔下去把言豫津拉上來。
言豫津上來之後,便是跌坐在井邊,不斷往後退。面色蒼白,眼中儘是驚恐,整個人都在忍不住的顫抖。
梅長蘇畢竟小時候帶過這孩子,此時見了自然不忍。當即讓蕭景睿立即送言豫津回言府,又和飛流趕回雪廬拿特製的安神香,給言豫津送去。到了言府,言侯自然是不在的,梅長蘇燃了安神香,溫聲細語勸了言豫津躺下睡一覺。香味漸漸沁入心神,言豫津慢慢的從驚恐變得平靜,最終沉沉睡去。
安頓好了言豫津,梅長蘇這才和蕭景睿一道去了京兆尹府報案。之後自然是一陣的兵荒馬亂,打撈屍骨,詢問詳情...雖說有蕭景睿這個世家公子鎮在梅長蘇身邊,京兆尹府的人不敢過分,但離開蘭園之時,已是將近傍晚了。
這一次,回去的路上,可算是毫無風波。
梅長蘇摩挲著手指,笑意淡淡。
看來,譽王這次的消息,東宮那邊可是不信呢。

先生,”謝玉心腹芹伯拱手道,“我家侯爺請先生去書房一敘。”
梅長蘇微微眯眼,旋即放下手中物品,拱手,溫和笑道:“謝侯爺邀請,蘇某不敢不應,還麻煩芹伯前面帶路。”
“先生這邊請。”
穿過幾個回廊,彎彎繞繞的走了一段路,才到了甯國侯府書房門口。芹伯做了個手勢:“我家侯爺已在書房之中,先生直接進去就是。侯爺還交代了老奴一些事,先行告退了。”
“麻煩芹伯。”梅長蘇粗粗拱手作謝。
“先生客氣。”芹伯彎腰,轉身離開。
梅長蘇轉過身子,看著這甯國侯府的書房,不作停留,坦坦蕩蕩的走了進去。謝玉正坐在書房榻上,桌上放著一盤棋,見梅長蘇進來看到他就想執晚輩禮,謝玉臉上帶上些笑意:“先生是甯國侯府的貴客,無需多禮,且過來坐。”
梅長蘇放下拱著的手,去了鞋,在謝玉對面跽坐下來後,才道:“不知謝候爺今日找蘇某前來,所為何事?”
謝玉用手指指前面的棋盤:“早就聽先生才名,今日請先生來下上一局,切磋一番。”
“謝候爺怕是要看蘇某笑話了,蘇某偏偏在棋藝一道上不通。”梅長蘇早就學會如何面對心裏恨不得挫骨揚灰的敵人,此時說話語氣剛剛好。
“手下見真章?”謝玉拋出這一句,右手已經執了一枚白字。
梅長蘇攏攏身上的外套,執黑子和謝玉廝殺幾個來回之後,才慢悠悠開口:“謝侯爺此次怕是不僅僅為了切磋棋藝罷...”
“那...先生以為呢?”
“我認為?”梅長蘇輕笑一聲,往棋盤上添了一子,“從天泉山莊的卓青遙護送老夫婦進京狀告慶國公這件事,不難看出謝侯爺是太子這邊的人。蘇某要搬出甯國侯府,謝侯爺不加阻撓留客,此時怕是為了太子來探探蘇某的意思。”
“先生是聰明人,不如明說。”
梅長蘇繼續在棋盤上佈局,口中卻是在清晰分析:“蘇某進京,本是養病。無奈太子和譽王皆派心腹來廊州,蘇某不過是個江湖人,無力和兩位殿下對抗,才應了景睿邀請,來京養病。不過,侯爺也知,蘇某來到京城便已經是一腳踏入這渾水之中,長時間客居甯國侯府,總歸是不妥。”
“前幾日,太子殿下得了消息,說郡主一事皆為先生策劃,使得東宮最近舉步維艱。”
梅長蘇聽到此話,訝異神色不加多掩:“與蘇某有關?這說不通吧。”
“聽聞當時先生告誡了郡主...”
梅長蘇對此事坦然承認:“不錯。倒是不瞞謝侯爺,蒞陽長公主為保謝侯爺和一眾子女不被牽涉進來,所以才托蘇某轉為傳話,也只是傳話。長公主為侯爺著想,還望侯爺此時知道之後...”
“本侯自然心裏清楚,”謝玉頷首,目光如刺一般狠狠插入梅長蘇眼中,“本侯倒想詢問先生一件事,先生是真的不在我這侯府住下去嗎?”
“郡主之事是蘇某一手主導的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想必謝侯爺心裏有數。信與不信,全在侯爺所思所想。至於搬出去...搬是一定要搬的,一來,在謝侯爺府中逗留太久;二來,這散佈消息的人,想看的,便是我與東宮有什麼裂縫,既然對方這麼煞費苦心,蘇某怎敢不領情。”

梅長蘇端詳眼前棋局。
謝玉不是個笨的,聽了這話,再把那消息翻來覆去一想,也明白了譽王是個什麼意思。無非是想讓太子親手把梅長蘇推到譽王自己那邊。
主意倒是打的挺不錯...
只不過,梅長蘇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呢?
“先生所言合理,本侯也不便再多加留客。”
“侯爺客氣。”

深夜,屋外飛散著雪花。
梅長蘇靠在火爐旁邊,靜靜的看書,時不時翻過一頁,伴著火爐劈裏啪啦的聲音,倒是別有一番安逸。
忽然,坐在他身邊的飛流猛的站起!
一頁看完,他伸手翻了一頁:“去吧,下手別太重。”
飛流得了叮囑後,立刻往門外去了,原本屋內的陰影出走出一人護在梅長蘇的身邊。
“不用擔心,他不會怎樣的。”梅長蘇眼睛余光看到黎綱神色間的緊張,淡定說道。
黎綱立在榻旁:“宗主,屬下擔心這甯國侯謝玉…”
“擔心什麼?擔心他假戲真做,當真派人來刺殺我嗎?”梅長蘇輕笑一聲,“他不會。頂多,是派人來探探虛實,看看我的身邊是不是只有飛流這麼個武功高強的小孩。”
兩日前,他和謝玉就已經商量好,做一場戲給譽王看,讓梅長蘇有藉口投誠譽王,而實際上是站在太子這一邊。
就好像原來的謝玉一樣。
黎綱留心門外動靜,突然屋頂上有腳步聲!下一瞬,便有一人破去屋頂磚瓦而進!黎綱執劍擋下攻勢,不過幾招便已經劍指咽喉。
“侯爺說了,這麼大動靜,大公子定會來查看,若是不留鐵證,大公子便會自欺欺人,反被其害。還請這位動手吧。”來人低低的說道。
“不必殺他,”梅長蘇把書放到桌上,走下榻,手執燭火,“謝侯爺無非是不想景睿繼續糊塗,糊塗到威脅到謝侯爺的計畫。想讓他清醒,不一定要用人命。”說罷,朝著黎綱看了一眼。
黎綱心領神會,劍起劍落,將那人的蒙面布劃破,露出他的真實面容:“你奪門而出就是。”
那人本以為必死無疑,此時得到一線生機,立刻破門而出,黎綱裝作追人又被梅長蘇制止的模樣。
不一會兒,蕭景睿匆匆趕到,喘著氣扶著門框:“蘇兄!蘇兄!你可出事!”
“景睿,放心,我沒事。”梅長蘇手中還執著那燭火,火苗時不時順著門外吹進來的寒風飄忽,襯的梅長蘇臉色蒼白。
蕭景睿仔細打量,確定梅長蘇無事後才松了口氣,複又有些躊躇:“蘇兄…我剛剛看見…”
我剛剛看見我父親的侍衛之一,穿著夜行衣,拿著武器,從雪廬出來…聽見的打鬥聲……
“景睿,”梅長蘇出聲打斷他,神色間竟是帶上了一些嚴肅,不復那謙謙公子樣,“你是甯國侯府的大公子,又是天泉山莊的二公子,有些事,你縱使是看到了,也要告訴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
“可是!可是為什麼你們都變了!回京不過兩月,父親變了,謝弼變了,蘇兄…蘇兄你也變了!”蕭景睿眼中儘是彷徨,死死的扣住門框,似乎那是他唯一的支撐,“蘇兄,你本不用踏入這渾水中的…你可以的…”
“景睿,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梅長蘇硬著聲音,狠著心腸,“第一,你並不是我,你不能替我做決定,你希望的不一定就是我要的;第二!你身份特殊,你自己是知道的,要麼,你就投身江湖完全不管這京城風雲、權謀政治,要麼,你就把這些看的清清楚楚,站的位置也站的堅定,什麼事應該記著,什麼事應該過眼便忘,你要分的清清楚楚;第三…”
說到這裏,梅長蘇忍不住軟下聲音:“景睿,這一點,我本不想說的。你要明白,這世上的人,沒有清清白白的,更不會只有一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完全純粹。一些是非,一些對錯,不過是立場不同,哪里又分得清?”
“你溫厚心好,是一個好孩子,這其實很好,但有時候你要和豫津學,學會他的通透,學會他的隨心。不要被這麼多的事情,困住你原本自由的腳步,”梅長蘇忍不住輕歎一聲,“景睿,出去闖蕩吧,不要局限於大樑的江湖。去更多的,沒有去過的地方,總要什麼事都經歷了,人情冷暖都看透了,酸甜苦辣都嘗遍了,才能更加看得清每一件事。”
“你不應該被京城這些陰詭之事牽扯。”
“那今晚…今晚……”
梅長蘇看到他的迷茫,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現在,你離開雪廬,回到你自己的住處,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多想想我剛剛和你說的,放開自己。”
蕭景睿盯著梅長蘇:“那蘇兄…”
“蒙大統領推薦我的園子,昨日我們兩一起去看過了,除了景致差一點,其他都是不錯的,便付了款子,明日一早我便搬出去。”
蕭景睿沉默的點點頭,連禮都沒行,就轉身離開了。
等他走遠了,梅長蘇這才幽幽開口:“我還是不希望他被事實砸醒,早些看透,對他也好啊…”
“罷了,望他自己想的透吧。明日就要搬走,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黎綱低頭回應:“宗主放心,都準備妥當。”
梅長蘇點點頭,轉身往內室走。黎綱默默的關上門,將炭火翻了翻。
大雪紛飛,總歸是要停的。
該來的,又怎會逃的掉?

“林殊哥哥,”小霓凰立在梅花樹旁,伸手撥弄一朵朵綻得正美的梅花,“你看這梅花好不好看?”
“好看,”林殊看花,可更多的視線放在了他家小姑娘身上,“很好看…”
林殊笑著對小霓凰說:“霓凰,以後你嫁給我了,我在我們的院子裏種滿桃花好不好?”
“為什麼呀?”小霓凰眨眨眼,有些羞澀。
她完全弄不明白林殊哥哥在想什麼,這梅花好看和以後…以後他們的院子裏種桃花有什麼聯繫…
就算要種花,不也應該是種梅花嘛…
林殊輕咳兩聲,故作正經:“小生覺得,姑娘和桃花站在一起,更顯的…人比花嬌。”
小霓凰聽到這話,更是害羞,索性提高了音量來掩飾:“林殊哥哥!你又不正經!”
“有穆王爺在你出生時為你種下滿府梅花,我便想為你種下另一種,想看看人面桃花是如何相映紅的…”林殊含笑,注視著面前的佳人。
他的小霓凰,怎麼這麼容易害羞呢…
小姑娘瞪了沒正經的林殊一眼,轉身快步離開:“林殊哥哥,你還是自己賞梅吧!”
“別啊,霓凰!我可不是為了賞梅才來穆王府被穆王爺收拾的…”林殊跟在小姑娘身後,不緊不慢的跟著。
“那是為了什麼呀?”小姑娘聽到這句話,立刻疑惑的轉過身看他。
林殊哥哥每次來穆王府,都要被爹爹逮著揍一頓才放人呢…
“要賞,卻是要賞佳人,”林殊此時恰好走到小霓凰的面前,遞上一枝剛剛折的梅花,“折花贈佳人。”
小霓凰聽到這話,羞怒極了,奪了花便跑開。
林殊剛想追上去,哪知有人在後邊涼涼的說:“林家小子,敢調戲我女兒是吧…過來練武場。”
林殊心裏苦兮兮,面上還得堆著笑,轉過身拱手:“林殊見過岳父大人…”
“什麼岳父!哼,我家霓凰還沒嫁給你呢!”穆深看著眼前的小子,不滿的哼了一聲。
“呃…林殊見過穆王爺…”
岳父惹不起啊…
梅長蘇望著屋外的飄飄揚揚的雪花,嘴角含著溫暖笑意。
那時候,真的是很好的……
“兄長。”
梅長蘇被這一聲喚回了神,轉眸望去。
正是佳人,凝眸淺笑,踏雪執梅而來。

“你怎麼來這裏了?”梅長蘇靠在軟墊上,看她和飛流一起將花插在瓶中,擺出最美的樣子。
穆霓凰手中的事不停,柔聲道:“我聽青兒說,兄長你今日搬出甯國侯府。蒙大統領挑的院子,怕是景致不符你心,我看花開的挺好,就想給你帶些過來,權當裝飾。”
梅長蘇將手裏的暖手熏爐往上抬了抬,愜意道:“虧的你想得周到,蒙大哥挑的院子,景致沒什麼意趣,入目儘是單調乏味的綠,添了你這份梅花紅,讓人看著舒心許多…”
“還沒開完全,還有些花骨朵在上面呢,”穆霓凰將花瓶擺放好,跪坐一邊,“還要等些時日吧,梅花都開了,我再送些過來。”
“你身上還帶著傷,別亂跑,”梅長蘇小小的瞪了穆霓凰一眼,“我看今天送來的就很好,再說了,我想看的可不是花。”
穆霓凰看懂梅長蘇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低頭整理鋪在前面的衣服,沒說話。
飛流卻是耐不住好奇心,一雙清澈眼睛盯著梅長蘇不放。
蘇哥哥想看的不是花?那是什麼呢…蘇哥哥,你想看什麼,飛流都幫你找回來,好不好?
可…可蘇哥哥怎麼不繼續往下說了呢!
飛流為難的抿唇,渴望的看著梅長蘇。
梅長蘇一向敏銳,又哪里忽略的了飛流的執拗小眼神?再望著他家小姑娘的低頭不語的模樣,突然就想逗逗她。
“飛流,蘇哥哥問你,霓凰姐姐和這花,哪個好看啊?”梅長蘇拋給飛流一個小問題。
飛流先是看穆霓凰一眼,又瞅瞅瓶中正綻放的梅花,毫不猶豫的說:“姐姐!”
梅宗主牌大尾巴狼笑咪咪的問:“那麼…飛流啊,既然姐姐更好看,那你說,蘇哥哥更想看什麼?”
飛流牌小白兔想都沒想:“姐姐!”
“兄長!”真是好極,我們英姿颯爽的南境女帥惱羞成怒了。
“嗯,我在這裏呢,”梅長蘇取過茶具開始泡茶,裝作聽不出那兩個字裏的羞怒,“霓凰,不用那麼大聲喚我,我聽得到的。”
穆霓凰觀他那模樣就知道,林殊哥哥的壞習慣又犯了,索性不去理他,偏頭看屋外吉叔吉嬸還有其他的一堆人在忙活。
“我已經讓黎綱吩咐下去,找人去武陵和杭州兩地尋最好的桃花苗木了,”梅長蘇去了第一次泡的沉水,換上新水,“現在天氣已冷,等來年早春,我便親手將尋來的苗木一棵棵種下。”
穆霓凰聽著,心是暖的,卻又忍不住道:“兄長不必如此費心的。”
雖想望見你親手為我栽下,可是更希望你能養好身體,陪我白頭終老。
梅長蘇只是搖頭,告訴她,他心甘情願為她費心。
我的霓凰,值得最好的。

穆霓凰接過他單手遞過來的玉杯,小小的抿上一口含著,細細感受茶香逐漸溢開,輕笑著放下玉杯:“果然是你最愛的往春歸,茶水入口才香氣四溢。”
“還是你識貨。”梅長蘇伸手點點穆霓凰的方向。
穆霓凰看他這模樣,心中一加思索便已明瞭:“看來蒙大統領沒少做牛嚼牡丹的事情了。”
梅長蘇一想起往常蒙摯那喝茶如飲水般的樣子,就為他的茶葉心疼。他這幾些年,總共也就得了那麼一些,還是得和霓凰這樣懂茶的共同品鑒才對。
穆霓凰雙手放到下擺之上,準備起身:“你一早便來這宅子,想必還未完全準備好午飯。出府之時,我已叮囑青兒算著時間來送食材,此時應是到了。”
“傷還未好全,怎麼就準備下廚?”梅長蘇有些擔憂她的傷。
穆霓凰搖頭:“這傷只是看著重,已經好多了,不影響。之前我想出一道新藥膳,恰好這時候做了給你暖暖身子。”
“看來,蘇某又有口福可享。”梅長蘇笑的滿足,他家小姑娘向來都是有分寸的,她既然如此說了,想必的確是不會影響。
穆霓凰已經起身,聽到這話涼涼的看了這似乎在歡快搖尾巴的大尾巴狼一眼,便想往廚房去。
哪知梅長蘇竟是也站了起來,走到穆霓凰的旁邊:“總歸你身上是有傷的,我幫你。”
“霓凰以為,兄長會秉持君子遠庖廚的念頭,”穆霓凰輕笑,接過飛流遞過來的厚披風幫梅長蘇系好,“再說了,從小到大,兄長什麼時候分得清鹽糖,什麼時候識得菜的品種了?都不知道,霓凰可不敢讓兄長幫忙。”
大尾巴狼的尾巴搖得更加歡快:“身邊還有你,你教我就是了。”
穆霓凰看他那模樣,就知道自己報復的小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都二十七了,還和他耍小性子,真是不穩重。
“先生!姐!”穆青風風火火的闖到兩人跟前,手裏提了一隻大木盒,先是收了臉上的笑,將木盒輕輕放在一邊,規規矩矩的行拱手禮,再然後便笑的傻兮兮,“姐,東西都在這裏啦,我是你親弟弟,你可不能趕我回去,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吃飯。”
“看你不穩重的樣,我怎麼放心你!”穆霓凰見穆青快速轉變的表情,感到好笑卻故意不流露於表,一副嚴肅模樣,“你要在這裏用午飯,可曾問過你先生的意思?”
“姐姐說的先生都是會聽的,我哄好姐姐你,先生自然會點頭答應。”穆青笑眯眯地站在穆霓凰身前。
穆霓凰聽了這話,耳根忍不住有些發燙。梅長蘇聽了,倒是沒有掩住笑意:“小青你看得倒是挺清楚的,這就留下來一同用午膳,省的回去孤零零的一個人吃飯。”
穆青裝模作樣的拱手相謝:“多先生誇獎~”
讓飛流和穆青兩個人自己去玩,梅長蘇便領著穆霓凰往蘇宅的廚房去,雖說都是自己人,但也沒有做出上次那主動牽人家姑娘的手,只是在前面引路。

穆霓凰到了東廚,一應設施和江左盟如出一轍,吉嬸正站在那尋思中午做什麼給他們的宗主吃,看到梅長蘇和穆霓凰一起過來,忍不住驚喜:“宗主怎麼來了?是餓了嗎?”
“不,”梅長蘇微微笑著擺手,“霓凰想親自下廚,我來幫幫忙。”
“郡主要下廚?”吉嬸聽了這話,就想到四年前穆霓凰在江左盟領著飛流露的那一手,心下歡喜,可以看到自家不染煙火的宗主要幫忙,遲疑道,“宗主你身子不好,還是我來幫吧...”
梅長蘇了然吉嬸是擔心他不識五穀,幫倒忙,索性接過穆霓凰手中拿著的木盒子,站到灶台旁:“吉嬸你放心就是,霓凰在這裏的。”
吉嬸也是盼著自家宗主有段好姻緣的,聽宗主說的不容置喙,彎腰粗粗的行了個禮:“那我這就出去了。”
梅長蘇頷首,望向他家的小姑娘,眉眼之中是故作的正經嚴肅:“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穆霓凰忍著笑,輕咳一聲:“木盒第一層放著我用藥汁泡過的米,麻煩蘇先生先將它取出,放在蒸籠裏直接蒸。”
“謹遵郡主之令。”梅長蘇拱手作禮,蒸飯動作也挺快的,只是放蒸籠時忍不住低呼一聲。
穆霓凰是背對著他挑食材的,聽到他的驚呼聲立刻放下手中東西,跑到梅長蘇的身邊,緊張極了:“怎麼了?是壓到了,還是燙到了?”
梅長蘇左手抓著右手,深深皺眉,完全不復平時的淡然模樣。
穆霓凰見他不說,心中更急,生怕他是逞強,急忙輕輕捧著他的右手,拿開他的左手,定睛細看。
“這麼擔心?”這聲音裏摻和著隱隱的笑意。
穆霓凰看著梅長蘇的手,纖細瘦長,半點紅印都是沒有的,哪里像是被壓到或者是被燙到的樣子?當即明白他還在逗弄她!
穆霓凰立刻放開手,默不作聲的走回去繼續挑食材,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梅長蘇這時候明白他家小姑娘是真彆扭了,年少時也是逗弄過頭惹她生氣彆扭,這時候的穆霓凰是真真的難哄,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沉默著,直到她自己的氣消。
想想當年,竟是一個月都沒見他一面的,一個月裏他天天跑穆王府,回回都要被穆王爺給教訓一次。穆王爺這位泰山下手可是完全不留情的,得知穆霓凰不理他了,還一邊教訓,一邊幸災樂禍的說要給穆霓凰重新擇個俊小夥兒!
此時梅長蘇偷偷瞅著穆霓凰無一絲表情的面容,心中大為後悔剛剛逗她,又不敢說話哄她,只能是也不說話,殷勤地站在一邊遞東西。期間,穆霓凰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繼續做藥膳。
“哎!真香啊!我才進門就聞到這味兒!循著著味兒就來了,真是香啊!小...”蒙摯一個大跨步進來東廚,只看見穆霓凰在做飯,而梅長蘇在旁邊默默幫個小忙,卻是完全看不出兩人之間的冰渣,“原來是郡主親自下廚!怪不得!”
當年穆霓凰總是給林殊和蕭景琰烤肉,有一次蒙摯陪著一起,吃了她烤的肉是讚不絕口,從那一次以後吃其他人烤出來的總是不太滿意。
恩,除了他夫人。
夫人做的什麼都好吃!不好吃也是好吃的!
“蒙大哥...”
“蒙大統領...”
“哎,你們別管我,我就是過來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們繼續!”蒙摯爽朗笑著,立刻就退出去,他可不打擾人家兩口子,“對了,我和你嫂子說了,今天中午不回去吃飯,麻煩郡主多做一些!”
“好。”穆霓凰終於是不再面無表情,淡笑著應下。
梅長蘇偷偷看著穆霓凰的臉色,心裏略略松上那麼一口氣:“蒙大哥,飛流和小青在堂前玩呢。”
“哎!那正好!我去和飛流過一招!”蒙摯一聽到飛流就興致越發高昂,“這小子前一次能和我對打到百招了!”
“恩,好,”梅長蘇微笑看著蒙摯風風火火的走了,這才轉過身,瞅著他家小姑娘,“霓凰...”
穆霓凰本就不想和他這麼鬧騰下去,只不過是許久未曾如此,害羞罷了,此時只是看他一眼,轉身回了灶台:“剛剛兄長不是幫忙幫的挺好的...”
梅長蘇一聽這話,忍不住笑的開心,不多言語,轉身回去幫忙。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哄媳婦的本領可沒學到家。

蘭園一案,本就是給樓之敬設下的局,史鈞也是梅長蘇早早佈置到蘭園主人張晉身邊的。梅長蘇早就吩咐妥當史鈞,一旦樓之敬派人去殺人滅口,便讓史鈞前去譽王府投靠,譽王身邊有秦般若的存在,必然會將人送到京兆尹府。京兆尹府的高升可不是個笨的,明哲保身的事也沒少幹,狡猾如斯,定會歸其檔案,移交刑部不再插手,如此兩不得罪。
而太子呢?剛剛得了梅長蘇的相助,禮賢下士公正嚴明的姿態還是要擺擺的,何況梅長蘇也沒有那麼的死心塌地,在太子和謝玉看來,不過是不齒譽王行為,順勢投靠,這其中的真心幾斤幾兩未曾可知。
謝玉前一次也是提了這個話題,梅長蘇當時便是淡淡的笑著說:“蘭園一案,人證物證俱全,為了一個樓之敬,不占理還要和譽王硬碰硬,值得嗎?這樣偏袒的事鬧到陛下跟前,鬧得滿朝皆知,那...太子的形象會怎樣呢?”
故而,太子只能是忍痛舍了這個戶部尚書,親自把自家的錢袋子送進了天牢,做出一副嚴明公正的模樣,倒是讓梁帝和滿朝官員眼前一亮,這太子,並非是太昏庸無能、不分青紅皂白之輩,而是關心朝政安寧的,賺了些口碑。
而譽王呢?在太子親手斷送自家錢袋子時,就訝異這次他的對手的行事作風,自己猜是為了賺足梅長蘇的好感,使這位麒麟才子自願歸附。秦般若此次也是無計可施,恰逢慶國公一案在蕭景琰的手底下審著,譽王也是想救人出來的,縱然是小事化了無法,也最好大事化小。
譽王尋了一天來拜訪梅長蘇,裝作之前放出消息說郡主一事由梅長蘇主導的事情和他全然無關。
梅長蘇不動聲色的給譽王權衡了利弊,直指蕭景琰雖朝政無建設,但多年軍旅,在軍方的影響力並非甯國侯謝玉可比,加上慶國公一案經由懸鏡司已是鐵案,太子由親自斷送樓之敬得朝堂眾人讚譽,不如給蕭景琰在此類案件之上大開便利之門,借機讓蕭景琰歸附。那麼軍方,譽王就有把握了。而蘭園一案,太子雖是占了面子上的上風,但他的的確確失去了最重要的錢袋子,實際上,還是譽王得利。
譽王能到七珠親王的位置,自然不傻,梅長蘇所言處處在理,這幾日聽百官讚譽太子的話是聽得心裏無比厭煩。當即謝過梅長蘇一語中的分析,回府處理慶國公一案。
第二日就讓手底下處處刁難蕭景琰審案的刑部大放便利,還故意是在下朝之後、百官尚未散開之前,正大光明的叮囑刑部尚書,眾人亦是讚譽無比。
譽王和太子,這一次在不同案件上不約而同的展現公正姿態,一時之間,旗鼓相當。梁帝聽說以後,心裏倒是寬慰這兩個孩子在國家基根之事上成熟了,不再只顧自己利益。
只是如此一來,蕭景琰的差事辦的再怎麼出色,梁帝也沒放心思上去,只是口頭誇了幾句,更多的是誇譽王明事理、知其心。蕭景琰一向是習慣如此待遇的,加上梅長蘇早就建議此時多做事少說話,他更加不在乎梁帝是否在意、是否嘉獎,但跟著一起審慶國公一案的官員是看不太下去,只是礙於身份,並不多言語。


而靖王蕭景琰處理慶國公一案之前,戶部尚書這個位置就鬧的朝堂沸沸揚揚。
戶部掌管國庫錢糧,戶部尚書這個二品大員的位置自從樓之敬入獄之後,便不斷有摺子呈到梁帝跟前。舉薦的人選自然多,可才能出眾、能讓各方滿意的確實是沒有在摺子裏見到。太子和譽王這邊,以為梅長蘇初入京城並無官場人脈,便都沒有去拜訪詢問,而是各自往上舉薦自己滿意的、信得過的人。
兩人在金殿上吵,到了養居殿依舊爭吵,讓梁帝煩心不已。直到召了中書令柳澄過來,經柳澄提醒,梁帝這才注意到正在代理主管戶部政務的沈追。
既不是太子的人,又不是譽王的人,一向喜歡辦實事而不善交際,又是出身清河郡主府,身份非一般人可比。
真是將將好的......
而梅長蘇呢?舒服的在蘇宅裏靜養身體,考慮到霓凰的喜好重新規劃蘇宅的一干景致,琢磨圖紙之餘,時不時把玩著小木牌。
太子失去了戶部控制,譽王損失一個慶國公,下面一定要除去的,一是吏部,或許能連帶去了一個刑部,第二個就是太子手下的甯國侯謝玉。至於其他的...禮部和工部在六部之中不占眾位,兵部嘛...就不一樣了。
不過當年景琰得勢後,由兵部尚書李林主編的駐軍換防改制的方案,確確實實是切中要害,周全果斷。兵部尚書可替換的人選梅長蘇是看了幾個,但一直不滿意,沒有像蔡荃和沈追這種才能不下前任的人才,而這位兵部尚書經驗資歷也不是新手能立刻趕上去的。
梅長蘇反復摩挲著手中寫著兵部的木牌,最終還是將牌子放回木盒子裏。
罷,兵部尚書暫時還是不動了。
就按著當年的順序來就是了,當時一步步的走下來也是很穩的,何必再添變數?
萬一...萬一出現他不可控的情況,赤焰冤案也許就無法洗雪,答應霓凰的也有可能沒辦法做到了...
既然當年一步步走下來,赤焰冤案可以洗雪,那麼此世這樣走下來,洗雪冤案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他實在有些怕,已負了他的小姑娘一世,他怕今世還要負了她。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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