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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觀劇手劄(三)

第5-6集 何人心念

五日之期已到,武英殿。霓凰調侃,“怎麼,蘇兄想要告訴我這個劍陣潛藏的秘密了?”梅長蘇進前低語:“後宮的那些手腕你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人要單獨宴請你,能推則推,萬一推脫不掉,入口的東西一定要慎重。”他再進前,“你從來都不喜歡帶侍女,這個習慣可不好。”

郡主的這個習慣可能不好,但胡歌最後這句臺詞著實地好。懇切,叮嚀,擔憂,囑咐,平平淡淡下的百種滋味,叫人動容。他情急之下暴露的這份真實在未來的漫長歲月裏應該會溫暖霓凰很多個孤獨寒夜吧?霓凰不是智障男蕭景琰,“你怎麼知道我從來都不喜歡帶侍女?”饒是梅長蘇的急智,也愣在當下,只能默默回望。

稚子大戰百里奇正式開始。賓主落座。“郡主只要安心看便是了,”梅長蘇寬慰著霓凰,款款落座,並且細緻講究地整理衣裾——整部劇裏,只有梅長蘇在盤腿坐下時有這個好整以暇的動作,相當地耐看,相當地有味道。

前文說梅長蘇整部劇裏只吃了一個橘子,此資訊有誤,因為第5集裏,他一邊觀戰,一邊細細地品了一塊禦制的點心:先拿起來聞聞,再小口小口地吃,吃完了,百里奇也倒地了。他拍拍手上的點心渣,聲音還不小。

接下來為三個稚子向梁帝請求恩赦的雙簧,蘇霓二人一唱一和,天衣無縫。幸虧不是那個蕭景琰。且等著吧,智障男馬上就要讓梅郎受第一個大委屈了,想想都難受。

殿外,梅長蘇一語道破玄機,“百里奇是我江左盟的人。”迎著郡主驚異的目光,梅郎繼續解釋:“蘇某來京城謀事,自然要做些準備。事先安插了百里奇,是怕擂臺上會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高手,若是郡主不喜歡的話,便可派他出面解決”——這些都是實話,但蘇哲的風格是面對故人,在說了實話之後,一定要說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假話來全部推翻。所以,那日麒麟擇主,他便告訴蕭景琰,“我救出庭生就是給殿下的一個見面禮”,而今日,對霓凰,他的“此地無銀”是“也算是給郡主賣個人情吧。”言畢,他含笑直視她。

霓凰不是蕭景琰。她的直覺總是讓她只聽前面的實話,而從後面續貂的假話裏察覺到真相的蛛絲馬跡。而蕭景琰則永遠只聽進去那最後的假話,絕對想不到要從前面的實話裏去挖出真金白銀。

“娘娘盛情,霓凰怎敢推辭?”怕什麼,來什麼。霓凰望向梅長蘇,目光裏是自信和勇氣;梅長蘇微微搖頭示意,目光裏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驚懼。

“等下打馬球的時候,我要跟廷傑好好說一說,”言公子話音未落,梅長蘇已經一口氣上不來,扶著牆咳喘不已——這是他的第一次失態,也是他的第二個激烈的身體動作。支走言豫津和蕭景睿,梅長蘇抓住蒙摯的胳膊(他的惶急讓蒙摯意外),“蒙大哥,我覺得我錯了。”

緊接著的三招安排讓我們第一次正面見識梅長蘇面對危局時的智計,並為之擊節讚歎:“現在時間還來得及,靖王應該還在宮中,你趕緊去通知他,讓他去一趟昭仁宮,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郡主;你再派人去正陽宮給皇后報個信;還有,你讓穆青帶人,埋伏在昭仁宮外,一旦看見司馬雷出來,就以外臣擅入的罪名把他拿下”。

梅長蘇自己去實施了第四招,示意譽王搶功。接下來的劇情發展讓我們看到,梅郎招無虛發:第一招救了霓凰,第二招救了蕭景琰,第三招讓越貴妃再無說辭,第四招免了蕭景琰刀脅太子的罪責。

這一集裏的蕭景琰也做了兩件很帥的事情,一件是“三軍之中斬將奪帥本是我常做的事,太子殿下站得離我太近了些”,另一件是“貴妃娘娘告訴我,刀脅太子的罪名我承擔不起,但兒臣不想與貴妃娘娘交換那樣的協議”。海宴是不容易的,如果只有梅長蘇的形象能立起來,而蕭景琰的形象完全立不起來,那麼梅長蘇的所謀就將淪為單純的復仇,變得狹隘,而他對一個更清明的理想的追求就會成為沉痛的悲劇——海宴想寫的不是沉痛,而是壯烈,不是恩仇記,而是對信念的追求。這種整體設計的背後是一個女性作者的善良格局(因為善良,所以不忍去剖析人性中最幽暗的一面,以及由此導致的無望的歷史的輪回),我在當初看原著時對此就感觸頗深。

譽王和皇后,太子和越貴妃,這兩對組合中,論陰謀,太子不敵譽王,而皇后不敵越貴妃,於是便勢均力敵了。這一集最出人意料的一筆是在養居殿裏越貴妃和太子的相互維護。當龍顏震怒,責罰已不可避免,越氏力保太子,“他只是遵從母命”,而太子替母親求情,“父皇,兒臣只有一個母妃,如果她要有什麼事,兒臣該怎麼活呀?”言辭懇切,梁帝聽了,沉吟著輕拍太子的頭。

這裏越貴妃和太子或者有演戲的成分吧,但我看到的更多的是扭曲的後宮裏一份真實的母子之情。

還值得一提的是編導對敍事節奏和故事張弛的精妙把握。這一集的情節進展緊張而緊密,觀眾一直為霓凰郡主懸著一顆心。就在觀眾剛把心放下時,編導便信手送來彩蛋一枚,由穆小王爺製造,由蒙摯和梁帝共同完成。只聽梁帝下令將司馬雷“提來”,蒙摯老實又為難地說:“怕是只能抬進來了。”“怎麼回事?”老實的蒙大統領猶豫著刪繁就簡地作答:“穆小王爺好像聽到了什麼消息,過來看了一眼,後來,司馬雷的腿就斷了。”——這還沒完,請看梁帝的表情:他詫異地挑了一下眉,眼珠轉了轉,神情愕然,隨即便鬆弛下來,“哦,斷就斷了吧。”所以,太子和越妃的這步棋裏,最大的倒楣蛋其實是這個司馬雷。

***

從蒙摯那裏證實,“情絲繞”這局棋背後的高人不是譽王,而是梅長蘇後,蕭景琰和霓凰的反應再次不同。蕭景琰冷笑,“宮裏的這一攤渾水,若不是這位高人,誰又能攪得動呢?看來從此以後,我們都難逃被這位高人撥弄的命運了”。這話讓霓凰聽了本能地覺得不是滋味,卻又不知如何分辨,事實上她也理不清自己究竟想分辨什麼?為誰分辨?

蕭景琰的鬱怒導致了一場山雨欲來的樓臺會。先到的梅長蘇對於這場山雨是沒有準備的,他站在那裏,溫雅而期待,“大雨將至,這天氣實在不宜出門,殿下急召我來,是有什麼事嗎?”“先生麒麟之才,手段高絕,瞞人耳目來見我一面這種事,總該還是做得到。”

“殿下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是由蘇某刻意為之?”說這句話時,梅長蘇沒有忍住臉頰的輕微抽動。“我沒有這麼說,我在意的是這個結果是否讓你覺得志得意滿?”比之前面那句“這就是你想達到的目的吧?”,蕭景琰的這第二支猜忌冷箭對梅長蘇的殺傷力已經有限了。他平靜地注視面前這張慍怒的臉,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恢復了低眉淺笑的常態,“那殿下認為蘇某是否應該志得意滿呢?”

蕭景琰那句慷慨激昂的“我既不想郡主這等忠良之臣被朝中奸佞構陷,也不想先生你把他們鋪做我進階的路石”讓梅長蘇微微地眯了一下眼。他轉過身,盤腿坐下,整理衣裾,“沒想到殿下會對蘇某生出這樣的想法,”他為蕭景琰和自己斟上茶,“真是讓我深感意外。”

這是胡歌的又一句讓人唏噓不已的臺詞。林殊的驕傲,梅長蘇的驕傲,都碎了一地,而他默默檢視滿地碎片,隱忍在蘇哲的面具下,移開目光,望向遠方。“我明白了,今日殿下是來與我定規矩的。”

“我答應與你合作,你認我為你的主君,那麼你就必須明白我的底線。”對於梅長蘇,這不是蕭景琰此次樓臺會最冷冰冰的話,但在我聽來,卻是最刺耳的。什麼叫“我答應與你合作”?什麼又叫“你認我為你的主君”?梅長蘇呷了一口茶,放下杯盞,“殿下的底線是什麼?”“我曾見識過許多的謀士,見識過他們所做的最陰險、最無恥的事情,這些人所射出來的冷箭甚至連最強的人都不能抵禦。”

這番對話時,螢幕上的構圖是:烏雲在天邊翻滾,樓閣上,蕭景琰一直站立,而梅長蘇枯坐在榻前,眼神渺遠,萬千過往,沒入雙眸。

“我的兄長,我最好的朋友,他們全都死於這樣的陰謀。我決不能讓他們看見我也變成一個像那樣不擇手段的人。”這是蕭景琰在梅長蘇面前第一次提起兄長和舊友,梅長蘇的眼睛有刹那的光亮,旋即移目,頷首,緩緩道:“殿下放心,你決不會成為這樣的人。”

“殿下的底線我決不會觸碰,也希望殿下日後對蘇某不要再有任何的猜疑。”一個已經留下了陰詭印象的謀士的懇求只能是懇求而已。蕭景琰的猶疑梅長蘇看在眼裏,他選擇了微笑地直視。“金陵城中風雲已起,還望殿下早做決斷,”說完,拱手施禮。

這是蘇靖之間的第一次正面衝突,對於觀眾,已然虐心,對於梅長蘇,更是長久隱忍的開始。他像是把心貼在一柄雙刃劍上,蕭景琰的猜忌和不信任是他隱忍的動力,也是他最不願檢視的傷口。是的,心可以變得很硬,但是你無法阻止血的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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