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觀劇手劄(七)

第13-14集 昔我往矣

第13集,因為言侯的出場和塵封往事的浮出水面,而染上了一層沉重的悲涼。

還是先從歡樂開始吧。言豫津、蕭景睿來蘇宅探病,門開時,只見言大公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此處沒有貶義)地滾到梅長蘇跟前,伸長脖子仔細瞧了一瞧(像某個秋窗風雨夕,怡紅公子來探病中的瀟湘,“一手舉起燈來,一手遮住燈光,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覷著眼細瞧了一瞧,笑道:‘今兒氣色好了些。’”——聯想不當,該打),放心道:“蘇兄氣色確實還好啊,前些天聽說你病重,都閉門謝客了,把我和景睿嚇了一跳。”病容未褪的梅郎展顏一笑,歲月靜好。說起這個言大公子,我是越來越喜歡了。梅長蘇那樣沉重慘澹的人生,難得遇到幾隻螢火蟲閃爍出光亮,難得有幾個朋友能讓他偷得片刻輕鬆,言豫津算是其中一個。

言大公子繼續揮拳擄袖,“哎,蘇兄,今年要不要跟我去螺市街的青樓逛逛?”梅郎仍是淡淡一笑,三分了然,三分寵溺,洞察一切,又不著痕跡。原著裏藺晨對飛流曾有過一次慨歎,“你說你蘇哥哥是太不解風情還是太解風情呢?”也許答案是,他一早站在風情之外。

蕭景琰來的時候,梅長蘇正遵醫囑倚枕歇息。“先生病著,切莫起身。”梅長蘇便不再堅持,只謙恭地問道:“殿下過來是有什麼事吧?”蕭景琰想也不想地反問:“我就不能來探病嗎?”——就此開啟了蘇靖二人迄今為止最融洽的一次會晤。蕭景琰當然不是為探病而來。梅長蘇一邊忖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邊下意識地撚著衣裾。“先生在想事情的時候,手裏也會無意識地搓著什麼東西嗎?”許是看到了梅長蘇的病容,許是感染了蘇宅的靜謐,又或許是想起了最無憂的年少時光,蕭景琰的這一問裏有難得一見的溫柔。對於梅長蘇卻如同半空中響了一個炸雷——螢幕前的我們聽到的是橫空拉響的一支弓弦,琴聲中往事一瀉千里——他抬眼注視蕭景琰,旋即避開目光,手指條件反射般地鬆開了衣裾。“我常常這樣子,就算一個人的時候手指也會亂動,許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習慣吧?”一邊說,一邊卻如同做錯了事的孩童一般把右手不安地藏進衣裙。這樣的欲蓋彌彰地球上恐怕也就只有蕭景琰會無視吧。卻見他仿佛迷失在舊日的時光裏,“是啊,我認識的人中也有一個這樣的。”他的傷感梅長蘇盡收眼底。

這段戲裏的眼部特寫特別考驗人,而胡歌的一雙美目深不見底,完全經受住了鏡頭的考驗。

然後,話鋒就變了。一個說,“我以為結交良臣手腕勿需太多,只要以誠相待,何愁他們對我沒有好感?”另一個用火鉗撥著炭火,“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只有誠心,沒有手腕,是萬萬不行的。像奪嫡這樣的事情,如果比的只是誠心和善意,史書上又何來血跡斑斑呢?”“用人之道,本就不能一概而論,殿下有殿下的策略,我有我的方法,殿下品的是德,我量的是才。有時候以德為先,有時候以才為主,這就要看殿下把人用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了。”

跳出來說,這是海宴的一段華彩臺詞。想當年她在晉江網站連載《琅琊榜》時,還不到三十吧?她心中的丘壑卻是現在的我都未必能企及的。

如同前面那一支令我激賞的橫空拉響的大提琴,這裏突然響起的輕輕的、帶著困惑卻又決絕的琴鍵敲擊聲也讓我心顫。敲擊聲中,梅長蘇決意斬斷他可能會留給蕭景琰的一絲溫情,“殿下去看看院中的那個人吧,他叫童路,我與外界的一應對接都由他來負責,我對這個人可謂是信任至極,可是他的母親卻被我留在廊州,由江左盟照管。”怕這還不夠,梅長蘇繼續描摹自己的猙獰,“我對童路委以重任,用人不疑,這是我的誠心;把他的家人留在手裏,以防萬一,這就是我的手腕。”他預期的效果達到了,而他毫不閃避地直視急轉過身的蕭景琰,神情與其說是冷峻,毋寧說是坦蕩。

他對於自己的毫不留情令蕭景琰都覺得難以置信,“你一定要把自己做的事都說得如此狠絕嗎?”梅長蘇的嘴角泛起一絲笑,他移開目光,“我本來就是一個狠絕之人。人素來只會被朋友出賣,敵人是永遠沒有出賣和背叛的機會的。”言畢,他低眉注視火盆裏的炭火。

木炭在火裏燃燒,發出嗞嗞的聲音,似煉獄的迴響。他把手伸向火盆,“殿下盡可以用任何的手段來試探我,考驗我,我都無所謂,因為我知道自己心裏忠於的是什麼。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背叛。”炭火烤不暖聲音,冷峻如鐵,也烤不暖面容,冷冽如冰。

海宴說了,梅長蘇是天生的勞碌命。這不,病尚未痊癒,已不得不出門了。我們可愛的白須白眉的晏大夫門神一樣杵在院子當中。梅長蘇先是苦求,“晏大夫,我真的是有特別緊急的事,必須要出一趟門”;繼而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討好,“您看我穿得多暖和啊,再說這風雪都快停了,應該並無大礙吧?”最後是原形畢露,一不做,二不休,一個轉身,一個眼神,晏大夫就和小飛流一起坐到了房頂上。聽著屋簷上老頭兒的吱哇亂叫,我們這位梅郎還好整以暇地抬頭看了一眼,那表情比誰都無辜,比誰都無奈。樂聲起,是一串歡快跳躍的竹笛。

整部劇裏有兩個人的背影最有味道,一個是胡歌,前文已經說過了;另一個就是王勁松的言侯爺。這位侯爺個頭不高,背影卻叫人仰視,而他的臺詞也特別有勁道。我查了一下,是配音。這個配音的風骨和崢嶸與角色堪稱天衣無縫。

這是梅長蘇拜見的第二位侯爺了——第一位是甯國侯謝玉,胡歌那一聲冷冽徹骨的“見過侯爺”尤在耳畔——拱手,端肅地深施一禮,“在下蘇哲見過侯爺。”“侯爺甘冒滅族風險,謀刺皇上,到底是想幹什麼?”言闕急轉身,“我想讓他死!”但是,只一個名字就讓這萬丈的怒火和沖天的豪氣變成頹然的一坐——“是為了宸妃娘娘嗎?”

隨著言闕浮出水面的三十多年前的那個朝堂和那個江湖與今天何其相似也。風華正茂的林燮、言闕和登基前的梁帝,還有一個傾國紅顏林樂瑤。“我們曾經發誓,共患難,同富貴,生死相隨,永不相負。可是登上了皇位,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君臣二字。”言者悲愴,聞者悲慟。

海宴的選擇是止步於此。換一個不那麼堅執理想主義、無意去無視歷史的殘酷和人性的幽微的作者,或許都會讓這裏的梅長蘇在悲慟之外還悚然心驚吧?焉知今日的林燮、言闕、梁帝和林樂瑤不是他日的林殊、蒙摯、蕭景琰和穆霓凰呢?在無節制的、被制度化的權力面前,人性的善乃至最基本的人倫都不堪一擊。不過我還是很感念海宴選擇了無視這種更大的可能性,因為那不是她傾百萬字的心力意圖打造的世界。

“殺了他之後呢?最終得益的是誰?遭殃的又是誰?當年蒙冤之人身上的汙名依然烙在他們身上,祁王依然是逆子,林家依然是叛臣,而宸妃,她依然是孤魂野鬼,無牌,無位,無陵。你鬧得天翻地覆,舉國難安,可最終呢,只不過是殺了一個人而已。你這不是在復仇,而是在泄私憤。”

當梅長蘇如此冷靜地完成上述條分縷析,我們知道這樣的掂量、權衡他已經在心裏做了很多很多遍。也許早在經歷挫骨削皮之時,他就無數次地問過自己:活下去,為了什麼?殺謝玉、夏江、乃至梁帝,是一種報仇,而且更易實現,但是這便是他所求的全部嗎?這個從煉獄中走出來的少年,用了十二年的時間,把心底的仇恨一一消解,然後用仇恨的碎片拼接起一個更清明、更闊大的理想。所以,他才是《琅琊榜》裏獨一無二的梅長蘇,是海宴嘔心瀝血打造的世界裏那一抹最明亮、最耀眼的存在。

回頭審視言闕那一輩人,也許可以說在癡情上他們是林殊這一代多有不及的。言闕對林樂瑤,蒞陽公主與南楚質子,乃至夏江對璿璣公主,都可謂是一往情深,也許還可以加上靜嬪對林燮(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了)。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

言闕沒有那麼容易被說服。“先生,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你今天放過我,卻又不圖回報,我想知道先生是何用意?”梅長蘇迎著言闕逼視的目光,“侯爺不忘宸妃,是為情;不忘林帥,是為義。如今這世上有情有義之人太少了,我能救一個是一個。”簫聲起,嗚嗚咽咽,似為螢幕前的我完成心底升起的一聲嘆惜。

因為是看第二遍,蘇言密會這場戲有些鏡頭我仔細擼了一遍。王勁松幾乎每一幀都在角色裏,氣勢不衰,胡歌則偶有怯意(尤其在無臺詞時)。與這樣的前輩高手過招,大約就是胡歌所說的像回到學校重修了一遍表演課吧。來日方長,梅郎之後,當有更多可期。

臨別時,梅長蘇對言豫津說的“我和令尊說好了,今年除夕祭完祖之後,你和他一塊守歲”為這一段消弭於無形的血光之災續了一個柔美的尾音。也許唯有對自己狠絕冷酷之人,才有這許多的善意和溫暖去回饋這個並不溫柔的世界吧?

除夕。第一遍看的時候,我忍不住感慨,原來我們曾經是這樣婉約地過年的,原來我們並不是一直都像現在這樣粗鄙,原來拜年應該是這樣樸素、恭敬,原來紅包可以這樣精緻,原來年夜飯和守歲應該遵循這樣的儀軌。謝府,言府,蘇宅,宮中,人們都舉起了酒杯。“來,我敬大家一杯柏葉酒,祝大家遠離疾疫,平安喜樂!”——笑意盈盈的梅郎換了一身隆重的新衣。這份祝福,同席的人,和螢幕前的我們,都願合掌回向給他,護佑他新年的每一天。

大年初一。第一個登門拜年的是言豫津(他在黎剛的帶領下,沿著蘇宅的曲徑長廊迤邐而來,我們隨著長鏡頭,也隨著他匆匆的腳步,第一次全景欣賞了蘇宅的曲徑通幽和簾幔深深),梅長蘇第一個登門拜年的卻是穆王府。想去就去唄,偏要從飛流那裏找一個藉口。“又去靖王府摘梅花了?”看著花,轉著心思。“一會兒吃過早飯,我帶你去穆王府,那兒的花更好看。”話剛出口,立刻想收回,“別說是我教的啊!”“啊?”蘇哥哥立刻板起了面孔,厲聲道“啊什麼啊?!”少年垂下頭,“噢,”蘇哥哥的那點小心思這才妥妥地揣好。

姐弟二人急步出迎,那份毫不掩飾的喜出望外讓梅郎的臉上春風蕩漾,而那女孩子微微屈膝,道了一個嬌羞的萬福。聽姐姐教訓弟弟,“現在知道羡慕人家了,讓你練功的時候就知道偷懶!”聽弟弟委屈地辯解,“有外人在呢,差不多就得了,”誇一句姐姐“郡主現在真是有長姐風範”,再誇一句弟弟“穆王爺只是缺少歷練,將門之風還是有的,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成為一代英王”,然後再聽弟弟耍貧嘴“意思就是呢,以前我姐的教訓我得聽,現在先生的教訓我也得聽”——幸福可以這麼近,這麼真實。他還沒看到姐姐聽了弟弟的貧嘴後那一臉的無語呢,他若看到了,定會醉倒在那一刻。

可幸福又總是這麼短暫。消息至,除夕夜命案,蒙摯被杖責二十。他的世界裏風雲從不曾停息,即使他不想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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