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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6 對瀟瀟春雨

 

囚籠中的譽王蕭景桓與梁帝蕭選有一段對話,帶著年輕的女性作者的抒情色彩,雖不是海宴筆下最精彩的對話,卻相當明晰地呈現了她對這兩個角色的性格和命運的思考:

 

如果您還把我當兒子看,那我只想問一句,請您親口回答我,我娘到底是祥嬪還是滑族的玲瓏公主?蕭景桓淒厲地慘笑。

玲瓏公主當年的確率領滑族的軍隊助朕登上了帝位,但是這個女人太過聰明,太過危險……所以啊朕只能選擇讓她和滑族一起消失了。那位父親在兒子的囚籠前蹲下身,抬眼相看,一滴淚水從右眼溢出。

難道你對她就沒有一絲的愧疚嗎?

兒啊,一顆棋子到了沒有用、該捨棄之時,難道下棋之人還會憐惜不舍嗎?父親鬆開了抓住鐵欄的手,側著頭巴望地看著兒子。

那我呢?我是什麼?大棋子生下的小棋子是嗎?為人子最後的歇斯底里的一問。

你是朕的第五個兒子!你的生母是祥嬪!兒啊,知道嗎?為人父最後的遮羞布的回答。

 

目睹這一幕的是風景閱盡的高湛——這位大內太監從來波瀾不驚的眼底也泛起一絲漣漪。

 

藍孔雀是譽王妃,綠孔雀是言皇后。言氏踉蹌走下寶座,步搖在額前輕晃。景桓敗了?”“敗了。言氏慘笑。俯拍的鏡頭下,兩個尷尬女人最後的尊嚴和美麗。

 

蕭選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是帝位讓他迷失了本心,還是在登上帝位前他成功掩飾了他的本心?我聽他宣佈對叛軍的處置——“無論是被俘還是投誠,統統就地處死”——時,再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而如今的蕭景琰,城府之深可謂日進千里。他是這麼為那些叛軍討一條生路的:若斬了這數萬將士的人頭,天下人會說他們並非被主將所矇騙,而是真心實意想要叛逆陛下。這兩萬人頭落地,傷的可是皇室的顏面,請父皇三思。”——與他的母妃一樣,蕭景琰如今也號准了父皇的脈,龍威第一,皇室顏面第二,其他皆可不計。

 

他們快一年沒見面了吧?有時候,很奢侈很奢侈的時候,他坐在書房裡,放下書卷,看窗外竹影搖動,會忍不住擬想他們的重逢,比如,那女子會不會不聽他的話,在某個深夜悄悄潛回京城,出現在他面前?又或者,他一回頭,便看見她立在那棵梅樹下?這樣想著,笑意就會飛上他的眉梢。甚至,剛到九安山時,他還忍不住想,這裡比京城離她更近。

 

他沒有想過他們的重逢會是在這樣滿目瘡痍的劫後餘生裡。當她的聲音突然在殿外響起;當門打開,她一腳踏進那束耀目的陽光裡,臉上血漬未幹;當她跪在殿前,一邊飛過嬌柔一笑,一邊覆命,靖王殿下在搬兵的路上派人來報信,我先率領一千守靈的衛士先行支援後殿,紀城軍很快就會趕到!他的心裡除了又驚又懼,便是滿滿的後怕——直到此刻,她就走在他身邊,他才恍惚覺得,其實,這樣的重逢也很好,也很好。

 

那女子的聲音仍是瀟瀟灑灑的,剛聽到九安山有變的消息時,我真的嚇壞了,就怕兄長有所損傷,後來想了想,有兄長在山上籌畫佈局,最該害怕的應該是夏江和譽王才對。她笑起來還是那麼燦爛明亮,像陽光驅散雲翳,留給他一碧萬頃的天空。

 

那女子側過臉細細端詳他,又轉頭望向別處,其實有甄平和飛流在你身邊,我也用不著這麼緊張,說著忽然垂了頭,臉頰紅紅的,仿佛怕他窺破了什麼。他便也低了頭,笑了,心底是很久不曾有過的舒坦和安怡。

 

然後我在一刷時很驚訝、很歡喜地看到這一對璧人上演了全劇裡絕無僅有的一段小兒女過家家——忍不住想:海宴姑娘這段寫的如此信手拈來,可是無論原著裡還是劇本裡,她都那麼堅定地拒絕在兒女共沾巾上多費筆墨,看來是非不能也,實不為也。不過二刷時,有網友爆料說這不是劇本裡的原設,是胡歌的建議。若果真如此,對於林殊和霓凰,尤其是對於霓凰,這實在是點睛之筆的一條建議,幸而能被執拗的海宴和侯鴻亮先生所採納。由此看來,胡歌不只是個悶頭演好自己的角色的演員,他對全域有非常清醒的把握和思考,比如他建議刪掉飛流與梅長蘇之間偏於曖昧的黏糊,就非常有見地。可惜他對殊霓戀的另一些合理化建議未被採納,以至這條情感線後來收束得相當倉促,要靠很多腦補才能完成。

 

只聽螢幕上的青梅話鋒一轉,那姑娘傷得重嗎?似乎是隨嘴一問,要多不在意有多不在意,臉卻轉了過來,一雙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竹馬。竹馬倒是不躲避,傷得不輕。青梅低了頭,眼睛眨巴了一下,她也是你的親隨?”“是,她是我江左盟的下屬。”“啊?青梅的小臉一下子伸到了竹馬的鼻子尖。竹馬轉身面對,心想這有什麼不妥嗎?居然能讓她如此……大驚小怪?既然這樣,還是如實招了吧,不是我叫她來的,她自己離開京城混入了禁軍,我事先並不知道。在青梅瞪著的俏麗雙眼裡,竹馬的委屈昭然若揭。青梅又眨了一下眼,轉頭望向遠山含黛,表情和聲音裡都裝滿了大度,其實有這樣一個下屬跟著你也挺好的,畢竟甄平和飛流都是男人,讓他們辦點事可以,但是要照顧你,有一個細心的女人在你身邊,我也放心。她的小下巴本來無所謂地翹著,說著說著卻垂下頭,末了小嘴一抿,轉臉沖他用力地一笑。竹馬的小心臟啊在這一串動作裡提起,再提起,提到不知道哪裡了,直到青梅的用力一笑,這小心臟才總算沒有蹦出來。她並沒有照顧我,她就是女扮男裝,在我帳前,站崗。”——從沒見過梅宗主臉上這麼甜蜜羞澀窘迫的笑(可惜藺晨沒看見,要是藺少閣主看見梅長蘇也有如此捉急的表情,該多解氣啊),郡主卻不打算輕饒,站崗?”“啊。拜託,這都什麼情況了竹馬你還。果不其然,青梅小臉一繃,下巴一揚,眉毛一挑,好,從此你蘇先生的帳前護衛由我霓凰負責!小馬尾辮在竹馬的面前一甩,竹馬的眼睛剛來得及眨了一下,那個又傲嬌又神氣的背影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遠了。

 

……

 

整部劇裡,如果說勉強有什麼歡樂的人,那大約就是那個曾經有眼不識泰山、並因此被貶為百夫長的戚猛了。卻見他興頭頭地闖進來,兩眼放光,殿下,我們把他給抓住了!我們抓住那頭怪獸了!我,忍不住一聲長喟——戚猛的歡樂卻是梅長蘇的又一處悲欣交集。

 

梅長蘇一步步走近怪獸的囚籠,神色漸變。他凝目打量那怪物,突然搶上前,隔著鐵欄蹲下。別過來!梅長蘇還從來沒有這樣聲色俱厲地呵斥過靖王的屬下。他的手抓住了鐵欄,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你能把臉抬起來嗎?讓我看看你的臉。怪獸抬起了臉,梅長蘇一把抓住它毛茸茸的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也許是對自己下意識的保護,我在看特別傷情的片段時,常常會讓自己跳出來,看演員的呈現,而不是角色的悲慟。所以我看舊將歸來這一幕,更多地是在看胡歌,而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目光過多地去探測梅長蘇的內心,雖然,劇情進行到這裡,胡歌和梅長蘇已然很難分清了。這一幕怪獸的角色設定決定了聶鋒的表演空間和他能給予胡歌的支持都非常有限,胡歌要靠一己之力,要靠自己的飽滿和入戲來撐起這場戲,而他,not surprisingly,再次做到了。在走近囚籠時,他的表情從驚愕到悲慟;蹲在囚籠前,從強抑的身體動作到抖顫的聲音都表現出毫無虛假成分的幾近崩潰;再到怪獸抬頭,于梅長蘇而言,已是真相大白,胡歌的眼神更是悲愴得叫人不忍直視;他在低頭忍淚地說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時,嘴唇緊抿,喉頭數次滾動;而到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時,他抬頭直視怪獸,眼圈發紅,眼裡蓄滿了淚水——這裡的胡歌真的不是在表演,而是放空了自己,去親歷梅長蘇的喜怒哀樂。

 

卻見梅長蘇甩開眾人的手,幾乎是咆哮道他要喝我的血就不會那麼痛苦!可是他一直都忍著,他沒想傷害我!再厲聲對戚猛,把籠子打開!我讓你把籠子打開!這是全劇裡梅長蘇眾目睽睽之下最大的一次失態。循著這失態回溯,是我們不敢深想的鮮血淋漓的傷口:十三年前的梅嶺,一場屠戮,遍地焦屍,毫無預兆地永遠埋葬了金陵城裡最明亮耀眼的天才少年。從屍骨堆裡爬出來的是一個怎樣的阿修羅?那阿修羅又經歷了怎樣的叫人不寒而慄的挫骨削皮才重生出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當這傷口顫顫巍巍地被十三年風雨無阻的跋涉層層遮蓋,幻化出霽月風光,緩帶輕裘,卻在此時此刻被猝不及防地再次撕開,讓我們看到鮮血淋漓依舊,烈焰焚身依舊,遍地哀號依舊,淩遲之苦依舊。聖人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而命運給予梅長蘇的又哪裡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呢?

 

那句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讓我沉沉地難過——沒有人能這樣告訴林殊,沒有人能這樣告訴梅長蘇。

 

重新撕開這捂了十三年的傷口,命運給了梅長蘇兩下溫柔的撫摩。洗盡污垢的怪獸,手環上露出聶鋒的名字;與前鋒大將抱頭痛哭的赤焰少帥,有霓凰在一旁哽咽垂淚。聶大哥,聶大哥,你原來沒死。我是小殊!我是小殊!”——這是梅長蘇唯一的一次自己喚出那個十三年前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親昵稱呼。

 

蕭景琰遠遠地站在廊下,看梅長蘇送自己的母親出來,兩人並肩而行,邊走邊聊,直到走到他面前了才赫然發現他的存在。王凱的這場戲完成得不錯,他的目光在母親和梅長蘇之間來回,試圖從他們當中的一個身上抓住一點蛛絲馬跡。可是兩個智商都妥妥地穩在他之上的人下定決心聯手擋住他的視線,蕭景琰能夠看到的便委實有限,以至於我在二刷這段時,對水牛也起了憐惜之心,尤其他最後收回目光,黯然道,是啊,蘇先生入京還不到兩年,有幾個我不認識的朋友倒也正常。好,一切都很正常,我不問了,話音未落,便負氣地轉身而去。

 

靜妃看了一眼梅長蘇,趕緊去追自己的兒子——我於是又放心了,水牛再難也有娘親,而且這位娘親還有智慧,有眼光,有堅韌的心志。我相信母親,也相信蘇先生,只是你們每個人都有秘密,反倒讓我覺得孤獨起來,兒子這樣說。你走的原本就是一條孤獨之路,走得越高,心越寂寞,母親這樣作答。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段對話,蕭景琰終於在耿直之外讓我們看到了他內心的荒涼和寂寞,而靜妃娘娘真的是一個叫人仰視的女性。那母親繼續說,景琰,你心頭的重負只有你自己能承擔,我幫不上你,但是我相信,總有那麼一天,當你重新回頭看時,你會發現,其實現在,在你身邊,也是有朋友扶持的。最後這一句劉敏濤是點頭、長歎、用力說出的——待蕭景琰重新回頭,他將發現的不止是朋友的不離不棄,還有母親的莫失莫忘。

 

伴著笛聲幽咽,梅長蘇把最後一粒救命的藥丸給了聶鋒。他含笑看著聶鋒吞下藥丸,我知道,你歷經千辛萬苦,從梅嶺到京城,又跑到九安山,一路被驅趕追捕,就是為了見到冬姐。可惜她這一次沒有隨駕而來。你別著急,等回到京城,我就儘快安排你們見面,好不好?仍是海宴喜歡的墜一個小尾巴的反意疑問句,胡歌賦予了那個小尾巴特別溫情的一笑。聶鋒不安地躲避,梅長蘇抓住他的胳膊,沒事的,沒事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冬姐都不會在意,只要你好好活著,活著就是對她最大的安慰。梅長蘇的這句勸慰說得又懇切又急迫,讓我分辨不清他是在勸慰聶鋒,還是在說服自己?

 

我知道的是,林殊不是聶鋒,梅長蘇也不是聶鋒。即使沒有背負七萬亡魂、一座帥府、一座王府的沉冤,林殊也絕不會接受自己以那樣的容顏盡享世壽,給予霓凰一份殘缺的愛——哪怕他深深知道,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霓凰都不會在意,只要他好好活著,活著就是對霓凰最大的安慰。活著最難的事情是面對自己,而林殊無法面對那樣的自己。

 

水牛!水牛!水牛!這是飛流的叫喊,聽著叫人心疼。待梅長蘇還願而去,將留下多少殘缺?蘇哥哥是飛流的整個世界,在被抽空了的世界裡,飛流可會夜夜抱著枕頭,守在空空的床榻邊,永久等待?最深刻的傷痛是無法言說的傷痛,梅長蘇將留給霓凰和藺晨的便是這樣的傷痛。而飛流,他的傷痛不是無法言說,而是他根本不會說。

 

別告訴霓凰,別讓她過來,這是梅長蘇繃著的最後一根心弦。然後他墮入林殊的世界裡,呼喚父帥,安慰那頭看上去緊張無措的水牛,景琰,別怕。

 

***

 

母親,你聽清楚他說什麼了嗎?

只不過是些囈語,聽不清。夜深沉,靜妃娘娘為那囈語的孩子掖好被角。

 

太陽照常升起。晨光熹微裡,遠山靜默,湖泊潾潾,幾株樹影臨水扶風——這是梅長蘇迎來的新的一天,也是全劇最美、且只出現了這一次的一個空鏡頭。

 

霓凰幾乎是闖進靜妃娘娘的房間的,額頭上掛著汗,娘娘,蘇先生昨晚怎麼樣了?看靜妃垂下眼簾,這女子想起要掩飾自己的惶急,蘇先生曾經救過我一次,我是聽列戰英說……”可這藉口太拙劣了,拙劣得她無法說下去,只好垂了頭,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裡。那長輩看著她,滿目哀憐。您知道了?女孩子的淚霎時奪眶而出。我知道他怕我擔心,我知道他一定病得很重,我能夠想到當年他傷得有多厲害,我不敢追問他,怕他難過。那長輩摟著她的肩,看她倔強地不想哭出聲,看她千回百轉,終於還是忍不住一串又一串的淚珠。你現在是他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他又何嘗不是怕你難過?這世上有太多的傷痛,只能自己承受,即使在最深切的愛裡;這世上有太多的傷痛,只肯自己承受,因為在最深切的愛裡。

 

第一次、也是全劇僅有的一次看到梅長蘇不帶玉冠、不系發帶、頭髮鬆散的背影。先生若是好些了,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大清早的,蕭景琰雖然一宿沒睡,看上去仍然精神矍鑠(有個好身板真是叫人羡慕啊),笑得卻意味深長。殿下請問,又去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梅長蘇一臉的無辜和無助。請問令尊大人的名諱是什麼?謀士聞言一驚,眼睛不自覺地眯了一下,家父的名諱?”“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親的恩人,那我也應該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嗎?謀士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把那被人揪住的小尾巴眨掉,但蕭景琰沒有鬆手的意思。謀士只好低了頭,做出標準的低眉淺笑,殿下怎麼不去問靜妃娘娘?”“問過先生之後,我自會再去問母妃一遍。先生有什麼難處嗎?難道令尊大人的名諱也是一個秘密?蕭景琰逼視謀士的躲閃,忽視了那只緊緊抓住藍花棉被的手——那手指又在控制不住地撚著被角。

 

他叫梅石楠,石頭的石,楠樹的楠,靜妃穩住心神,轉身面對兒子。那傻孩子像一下子被擊垮了一般,挪動步子,扶著桌角慢慢坐下。我想我是真的瘋了,母親你知道嗎?昨天夜裡我突然有一個念頭,一個非常離奇、非常瘋狂的念頭,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不,我幾乎可以確認他是小殊。我居然以為他就是小殊!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瘋狂的念頭,小殊不會再回來了,就算回來,他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小殊當年是那般驕傲張揚,爭強好勝,在戰場上銀袍長槍,呼嘯往來,從不知寒冬雪意為何物,而梅長蘇呢,他總是低眉淺笑,算計人心,總是擁裘圍爐,沒有一絲鮮活之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他們兩個人想在了一起。

 

這個腰板一向挺得直直的、表情一向又冷又酷的、眼睛裡容不得一點沙子的蕭景琰頹坐在那裡,低著頭,咬著牙,眼珠轉動,卻沒有焦點。母親在一旁看著,千忍萬忍,最後只能說出一句,景琰,自從衛崢回來之後,你總是回想舊事,心神難免不定,只能給他一個堅定的、理解的、寬慰的笑。

 

紀王爺從大殿走出,驚魂未定,長籲一口氣,搖搖頭,哎呀,原來這天下最終是他的。”“紀王殿下有這番感慨,是想起了當年的皇長子嗎?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正是那緩帶輕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麒麟才子。王爺是要出去嗎?”“哎,走了,回去了,再也不來了。這九安山哪我是年年都過來,今年這風景看起來好像格外地不同了。麒麟才子舉目遠眺,青山如故,只是人心變了。圓咕隆咚的王爺圓咕隆咚地回復,不日回京,諸事可定,先生也不用著急了。那先生卻端肅拱手,靖王殿下要多謝王爺當年救了庭生。若不是王爺留了一點慈念,大義援手,庭生根本不可能活在人間,言罷,低頭深施一禮。如此說來,就更不用謝了,大家原本是一家人,誰跟誰又不是骨肉呢?那王爺肉嘟嘟的臉上胖得眯眯的一雙小眼睛星光一閃。麒麟才子嘴角含笑,看那圓咕隆咚的背影大搖大擺地走遠。

 

如果說靜妃有十三年——不,已經又過了一個年,現在應該說十四年了——引而不發的堅韌心志,言侯有青山在、英雄不老、浩氣長存的膽魄和風骨,那麼這個紀王爺就是閱盡一切、了知一切、在詩酒風流中消解一切而不惹塵埃的大隱隱於朝。我想,他甚至可能比言侯會更早猜到梅長蘇的真實身份,甚至此時他已然知曉——他在這一點上的敏銳與藏拙怕只有梁帝身邊的高湛可比。

 

而梅長蘇對庭生實在是呵護備至,關愛有加,從第一次見面的庭生,我要救你出去,到與霓凰天衣無縫的雙簧,將庭生撈出掖幽庭,到將他交給蕭景琰,以飛流的名義贈予無價的金絲軟甲,到獵宮之行,同車同住,習字,讀書,騎射,乃至把腰挺直了的訓誡……這裡固然有梅長蘇的義,更有斬不斷的血脈親情。祁王的父親是林殊的舅舅,祁王的母親是林殊的姑姑,林殊是獨子,同輩人中與他有著最深的血脈親情的便是這位他一生景仰的祁王兄了。

 

回鑾途中,蕭選一直枕著靜妃的腿打盹,而靜妃一直輕拍著他的背。在最不堪回首的脆弱裡,女性的堅韌總是這樣不講道理,不屈地立於天地之間。

 

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言氏最後的命運是由被她踩在腳下一輩子的惠妃宣佈的:陛下有旨,廢後言氏,移居善清庵,賜貼身宮女兩名,正陽宮上下使役交由內廷司再行分配。言氏,接旨吧!惠妃斜眼挑眉,平生第一次揚眉吐氣。言氏長跪殿前,良久不拜。

 

梅長蘇三進天牢。一進,探謝玉;二進,救衛崢;三進,別蕭景桓。胡歌在毫釐之間精准呈現了這三進天牢的細微差別,著實令人嘆服。他緩步出現在蕭景桓面前,帶著淺淺笑意,注視這位表兄。他的眼神裡與其說是仇恨、嘲諷,毋寧說是無盡的悵惘與悲憫。你來幹什麼?”“我們總算相識一場,我來送送你。

 

但是,林殊對蕭景桓是有一份深深的恨意的。和當年的祁王一樣?你除了也住在這間寒字型大小的牢房裡,有什麼資格說你和祁王一樣?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胸懷天下、心系子民的蕭景禹!說這句話時,梅長蘇咬牙切齒,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狠絕乃至猙獰的表情——林殊的恨意原來在此,一場翻雲覆雨的陰謀不止毀滅了他,更是葬送了一個關於清平世界的理想,這是他最大的、十四年未曾片刻放下的執念。

 

囚室門口的木牌上寫著逆犯蕭景桓。梅長蘇摘下木牌,端詳片刻,掛回,背面沖外。木牌與鐵門相撞,幾聲當當在囚牢裡迴響。我願,在那迴響中,林殊終能放下最後的執念,從此,無掛礙,無恐怖,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朕還未下旨,他怎麼敢死?!天牢裡,蕭選捧著蕭景桓的血書,嚎啕大哭——一個多麼失敗的父親!血書上寫著,愧疚一生,現在我自行了斷,以贖罪孽。逆子,蕭景桓。

 

這部劇裡的雨雪都很美,長亭外的這一場春雨也不例外。一輛馬車吱呀著離開京城,駛向茫茫江湖。梅長蘇舉目望向雨霧濛濛的遠方,作為譽王的遺腹子,讓他在這繁華的京城中長大,你讓這孩子以後如何自處?還不如讓他遠遁江湖,做一個平民百姓,這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他再一次地盡他所能,以最大的悲心,安排了一個小小生命的人生——眾生無邊誓願度,可是悲願與執念之間,相隔只有一層紙。梅郎,願你從此都一併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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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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