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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陽光如春風拂面

 

在一個前半部分讓我有些扼腕的第51集之後,第52集的精彩與細密讓我由衷地嘆服。

 

我喜歡東宮外蕭景睿與母親的對話。前二十幾集各色人等一直在努力告訴我們這位琅琊公子榜榜眼溫厚大度,但我一直覺得隔了一層,直到這裡,我終於親眼所見。上一集,我們已經看到,在得悉謝玉手書內容之後,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準備告發;然後在東宮裡,當靖王說有要事相托後,他即刻挺身而出,家母已深居簡出多日(似應改為多時),能做的有限,太子殿下若有何驅遣,景睿願意代勞。”——在經歷了世事的劇變之後,蕭景睿如當初一樣,保持了最清晰質樸的對是非善惡的判斷。但是,他並不因此而自得,並不因此而忽視他人的艱難。景睿,你是不是也覺得娘實在太無情了?”“孩兒不敢。這件巨案要是翻過來,謝侯的罪名便是大逆,勢必要株連二弟和謝氏族人。母親不想借自己之手將他們逼入絕境,這份心情,孩兒明白。”“如果你和娘異位而處,想必立即就答應了吧?蕭景睿含笑凝視母親,輕輕噓了一口氣,搖頭,世間之事,多有兩難之處,母親的矛盾跟酸楚,孩兒豈會不體諒?

 

唉,有子如此,夫複何求?我決定把蒞陽從我的琅琊傷心榜上撤下來。

 

梅長蘇與蕭景琰並排而坐,接待去而複返的這位姨母/姑母。當大事已定,梅長蘇抬頭望向蕭景睿,笑意淺淺,和暖如春風,景睿,你去了南楚一年多了,想必長了很多閱歷,一切都還好嗎?對面公子還他一份明朗,是,遠離故國,見了一些人,經歷了一些事,此刻回想過往,已經能夠想得更明,看得更清了。梅長蘇在這失而復得的明朗裡微微低眉,嘴角輕揚——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梅長蘇與蕭景睿的這條線,也收得好。

 

不知何時,屋外下起了雨。梅長蘇與蕭景琰並立門前,看烏雲化作雨點,洗刷對面的屋簷、庭院裡的樹木和階磯。這點你放心,信得過的宗室朝臣我已分別聊過,為了防止他們其中有人首鼠兩端,向父皇告密,我已特意拜請過母妃,確保最近幾日沒有外人能見到父皇。太子殿下的雷霆手段讓謀士欣慰且讚歎,殿下的速度還真快啊。而蕭景琰的話,其實讓我有點替梁帝難過——兒大不由父,自作孽,不可恕,蕭選,你終於要咽下你自己種下的苦果了。

 

太子轉身面對謀士,嘴角微抿,聯絡朝臣之前沒有跟你商量,不要怪我魯莽。謀士坦然迎視,隱隱一笑,我怎麼會怪你呢?這件事應該由你來主導,我也實在是,我也實在是不想再等了,他甚至沒有力氣站著把這句話說完。這句淺淺淡淡、分了兩次才說完的臺詞直戳人心。地獄歸來,不可久留,他應該是太清晰地聽到了來自黑暗裡的催促吧?

 

相比之下,接下來的一個梗就略顯刻意了。還有一事,我想拜託殿下。”“你跟我還客氣什麼?梅長蘇凝眸片刻,低眉,再抬起,皇上壽典那天,可以帶我同去嗎?話出口,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殿下。那殿下無語,臉上騰起詫異。謀士感到不安,眉間微蹙,殿下有為難之處嗎?那殿下別過臉去。謀士喃喃,怎麼說我也有客卿的身份,就算出現在壽宴之上……”殿下唰地站起身,給了他一個背影。謀士猶自不解,怎麼了?殿下郁怒轉身,雙手一攤,你這還要拜託我嗎?你當然應該在場了!走到今天這一步,煎熬的都是你的心血,我怎麼可能不讓你見證最後的結果?!謀士愣了片刻,垂目,把萬千輾轉都壓回心底,再開口,聲音依舊謙恭又柔和,殿下!”“殿什麼下?就算我聽你的,不去爭林殊這個身份,難道你在我面前還一直是梅長蘇嗎?梅長蘇長久凝視,收回目光,眼睛眨動了好幾下,景琰,話音未落,頭已低垂。

 

我可能是過於敏感,過於挑剔了。上面這段顯然是在蕭景琰知道梅長蘇的真實身份和梅長蘇願意在他面前恢復林殊的身份這二者之間設置了一個意在讓人心痛的過渡,但我總覺得如果能砍掉梅長蘇的後面幾個話輪,淡墨輕掃的效果可能會更戳中觀眾的淚點,也更符合梅長蘇的性格。他在僅以謀士身份與蕭景琰相處時,縱然執禮甚恭,但是內心深處從來取平視之姿,從來沒有矮過半分。現如今蕭景琰已然知曉他是誰,他問一句皇上壽典那天,可以帶我同去嗎?,已經把自己低到塵埃裡,令觀眾心疼,讓蕭景琰難過了,後面還讓他追問殿下有為難之處嗎?怎麼了?,似與他的驕傲和剔透都不那麼相符,甚至是刻意地製造出一種生分。當然,我們也可以這樣排解這種刻意:過去兩年蕭景琰對梅長蘇做過多少絕情的事,說過多少絕情的話,如今梅郎就算刻意生分一下,也是蕭景琰該當的。

 

這段小刻意之後,二人之間開始真正地順暢了。蕭景琰斜視梅郎,你是打算翻案之後就離開京城,退隱江湖吧?梅長蘇微微別過臉,低目,斂起一片黯然神傷,這十三年,我晝夜不歇,也確實累了,回頭,淺笑,你現在身邊不乏賢臣良佐,治國無虞,總該讓我歇歇了吧?轉身望向門外,雨已住,天高雲淡,過個三五年我就回來看你,我們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誼,不會因為我見不著你就維持不下去了吧?聲音裡伴著笑。那頭水牛眼裡卻起了淚意,而維持二字也讓螢幕前的我沒來由地難過。

 

小殊,你跟我說句實話,你的病還好嗎?知梅郎如我等,當然知道當你向他索要實話時,你只會百分百地得到謊言。霓凰尚且如此,何況一頭水牛?卻見那梅郎又垂了頭,眼睛用力眨了好幾下,長噓一口氣,轉身笑對,痊癒是不可能了,我現在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再也打不過你了,說著雙臂一揚,露出瘦得讓人不忍直視的胳膊。他卻嘴角輕揚,眼睛微眯,笑得歡喜又狡黠。蕭景琰回頭,嘴巴一咧,也憨憨地笑了——恰如當年——可是陽光如春風撫面,晃著你我的眼,冥冥中有什麼分明已經改變。

 

這場蘇靖的長相認從51集一直認到52集,而我最喜歡的一個細節正在到來。你沒有跟庭生說過他的身份吧?”“沒有。孩子那麼小,又受過那麼多苦,我又不想讓他去復仇,跟他說這個幹嗎?梅郎微微點頭,那就好。這世上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時候很知足,可一旦知道,反而會平添雜念和煩惱。我只希望他可以安穩地度過一生,方不辜負祁王兄的在天之靈。他的目光越過院子裡那個正在練習射箭的孩子,迷失在不可見的未來。水牛側過臉,要不這樣吧?既然庭生進不了宗室,不如我就收他為義子,好歹提一提他的身份?果然是水牛,當年猜不透林殊的心思,如今也看不透梅郎。梅長蘇蹙眉垂目,沉吟不語。水牛追問,不好嗎?梅郎仍不語,移目他視,片刻開解地笑了,沒什麼,我最近就是想得太多了。”——我想說我最喜歡的便是這最後一句,因為,因為,因為,這是全劇第一次、甚至是唯一一次梅長蘇放棄對一件事情的干預。庭生自會長大,自會有他的人生際遇,安穩度日也罷,朝廷棟樑也罷,一代賢王也罷,弑君篡位也罷,自有定數,不應該也不可能由梅長蘇預測、安排、阻止。我是多麼歡喜地看到梅長蘇這一次切切實實的放下,我是多麼希望他能放下更多,放下一切,暢懷恣肆。

 

然後,就是那顆鴿子蛋那麼大的東海珍珠了。什麼東西啊?”“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梅郎含笑接過,低頭開匣,表情瞬間凝滯。關匣,抬眼,無語,轉身。哎,你不說點什麼嗎?梅郎回身,揚起木匣,慧黠一笑,這是你欠我的,揚長而去,屋外卻飄來一聲謝了啊”……

 

這第52集的容量真的不是一般地大,收束的線索也不是一般地多。另一個在這一集塵歸塵、土歸土的人物是昭仁宮裡的越賢妃。獻王雖然離京,但至少一家平安,就算是為了他,姐姐也應該安靜一些,非要等到像譽王那樣的結局,姐姐才甘心嗎?這是靜貴妃。是你!你在宮中擺佈陛下,你兒子在外面串聯朝臣,你居心叵測,還有林殊,那個林殊——”話音未落,越氏已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太監和宮女拖了出去。我突然想起那個被拖到馬圈裡、土和馬糞塞了滿嘴的焦大。我知道,聯想不當,但是這荒唐一夢卻是古今同一啊。靜妃留了後手,囑咐貼身宮女,串連朝臣的話不像是隨口說的,你去查一下,宮中近來還有誰在為賢妃傳遞消息。當年,那個隨師父流落江湖、被惡霸欺淩的醫女,那個思嫁林燮不得、為報恩進宮陪侍林樂瑤的靜嬪,必想不到自己會有今日的風光吧?更想不到自己日後還會有無以復加的榮華富貴。而芷蘿宮院中的那株楠樹,已亭亭如蓋。

 

蘇宅。藺晨在熬制冰續丹,小飛流在認真地扇著爐火,配合默契,一室寂靜。飛流是不是在想:只要我扇得夠認真,夠用力,蘇哥哥就一定能一直陪我玩?飛流,你知不知道再過一些天你蘇哥哥將要面臨一個大關口?藺少閣主緩緩開口。啊?”“說起來我還真是有些擔心啊,他現在有一口氣撐著也沒什麼,可如果過了這個坎兒,他心裡這一口氣突然放下來,又會怎麼樣呢?他一直不願意恢復林殊之名,何嘗不是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呢?算了,反正也快要死了,又何必把林殊和梅長蘇攪在一起,讓大家疑慮呢?這是那個本欲乘風歸去、卻為了了梅長蘇心願而淹留紅塵的浪蕩公子。

 

啪!飛流皺著眉頭,扇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不死!藺公子一怔,小飛流,現在連你也不願意聽實話嗎?飛流的蒲扇用力地指向他,有你,不死。藺晨凝目肅然,片刻,眨了眨眼,頭微微仰起,舒展一笑,看來還是我們小飛流相信藺晨哥哥呀。你說得沒錯,有我在,不死!飛流也笑了,燦爛得不帶一絲雲翳。他收回扇子,繼續專注地、認真地扇著爐火。敲出這一行字時,我突然堅信,梅長蘇一定會擁有一個青山在、眉長舒的未來,因為,有那麼多的人在他的身上傾注了那麼多沒有雜質的愛。

 

終於到了梁帝的壽誕。一早,靜妃娘娘為蕭選更衣,聽說今日的壽典禮部籌備得不錯,陛下只需安心接受臣子的朝拜就好了。蕭選心滿意足,嗯,休養了數日,朕的精神真是好了許多,宮裡有你,朝政上也多虧有太子監國,讓朕安心了不少。螢幕前,我忍不住揣測靜妃說此番話時的內心活動,我滿眼看到的是蕭選一頭花白的頭髮——似乎是一轉眼之間,這個一國之君就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垂垂老者。

 

公主府。蒞陽長公主對鏡理妝。銅鏡中是一張模糊的錙衣素顏。蕭景睿輕喚一聲,母親。母子相視,欣慰一笑。

 

蘇宅。藺晨凝目為一身錦衣華服的梅長蘇搭脈。還不錯。梅長蘇眸色一閃,眨一下眼,收回目光,收束心神。

 

東宮。新婚的太子妃為太子整衣。有勞你了。”“這都是妾身應盡之責。

 

慢鏡頭中,是梅長蘇緩步進殿的背影,這也是片尾一個隆重地複現了54次的背影。棕色深衣,淺棕色長坎肩,頭頂的玉冠亦有棕紅色的斑紋。殿內,被劇組雪藏了一集、被蘇宅遺忘了一集的霓凰抬眼迎視,笑意盈眸,不是歡喜,而是決絕——這女子今日一改她喜歡的天青色衣飾,淺黃色的衣裙外罩了件淡淡的橙黃色小外套。她凝神看著弟弟起身相迎,看著那身影在青兒後面的席位上坐定,慢慢垂目,心意已決。

 

養居殿。高公公通稟,陛下,巳時已到。桌上是一盤膠著的棋局,太子執白,落下一子,梁帝執黑,舉子沉吟。太子妃和靜貴妃侍立在各自夫君的身旁。這一家四口剛剛難得在一起安安靜靜地吃了頓早飯。蕭選意猶未盡,看來一時半會兒確實難以終局,罷了,儀典後咱們父子再戰。人去,棋子安好,一室清涼。

 

這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美好的早晨。這是個將要顛覆一切的美好的早晨。

 

承乾殿。恭賀陛下千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室宗親,文武百官,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哈哈哈,眾卿平身。這便是蕭選當年起兵謀奪這至尊之位的初衷嗎?這便是他殺長子、殺親弟弟、親妹妹、殺結拜兄弟、最寵愛的妃子、殺親外甥的動機嗎?這能俯瞰一地後腦勺和匍匐的背脊的至尊之位啊……

 

紅燭高挑,紅袖曼舞。梅長蘇垂目凝坐,樂聲在耳邊漸漸飄渺。今日何日?此身何處?對面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他,他在那目光裡緩緩端起酒杯。

 

蒞陽長公主緩步進殿。酒杯抬至唇邊,梅長蘇微飲一口,慢慢放下。不知是誰掄起了鼓槌,重重地敲在一面心鼓上————鼓聲中,梅長蘇抬起頭。

 

蒞陽深深一拜,緩抬身,目低垂,懷中取手書,雙手呈上。臣妹這一拜並非只為陛下賀壽,臣妹是想借此良機在眾位親貴大臣面前代罪臣謝玉供呈欺君罔上、陷殺忠良的大逆之罪。此罪霍霍滔天,人神共憤,若不供於御前,只怕會遭來上天之譴,還請陛下容臣妹詳奏。

 

再拜。十三年前,謝玉與夏江串謀,令一李姓書生模仿赤焰前鋒大將聶鋒筆跡,偽造密告信件,誣告赤焰軍主帥林燮謀反,欺瞞君主,此其罪一也。為坐實誣告赤焰軍內容,斷絕往來信件的來源,謝玉率部伏擊赤焰前鋒營,令其全軍覆沒,並嫁禍林帥,此其罪二也。謝玉在行軍途中,謊稱林燮要兵發京城,騙得皇上兵符,與夏江伏兵梅嶺,趁赤焰軍與大渝軍血戰力竭之際,不宣旨,不招降,出其不意,大肆屠戮,令七萬忠魂冤喪梅嶺,事後卻謊稱赤焰軍謀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滅,此其罪三也。梅嶺屠殺之後,謝玉與夏江利用林帥金印,偽造往來信件,誣告赤焰軍謀逆是由祁王主使,意欲逼宮篡位,使祁王身受不白之冤,滿門被滅,此其罪四也。冤案發生後,謝玉與夏江封死所有伸冤門路,略知內情、意欲上告者,均被一一剪除,所言不達天聽,此其罪五也。五條大罪,樁樁件件均有謝玉親筆供上,絕無半句虛言,還請陛下明晰冤情,順應天理,下旨重審赤焰軍一案。若得陛下恩准,臣妹縱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風暴起。風暴眼中,殿內的另一個女子緩緩抬頭,起身離席,撩衣跪下。陛下,當年承蒙太皇太后賜婚,將我許配于林殊。十三年過去了,此約未廢。霓凰以林氏遺屬的身份懇求陛下,重審當年赤焰之案!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那女子的臉頰,讓她鮮豔奪目如一樹怒放的鳳凰花,讓她決絕飛揚如風中的獵獵旌旗。俯身決絕一拜,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我心所歸,我自知曉。我的未來,我自會安排。我愛你,與你無關。

 

對面那個如木雕泥塑、恍如一直置身事外的男兒,被這絢麗的綻放驚魂。今日何日?仿佛那年初見,在太奶奶的寢宮,你進門,我出門,擦肩而過,春風拂面。此身何處?仿佛那年送別,梅園中,陽光明媚,萬朵競放,執子之手,萬里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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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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