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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0 雨雪霏霏

 

至第28集結束,海宴兜裏的糖就基本上派發完了,剩下的是一包又一包的玻璃渣,大的,小的,還有幾把匕首夾雜其間,閃著凜凜的寒光,在梅長蘇生命裏最苦寒的一個冬天,隔著螢幕對準了我們的小心臟。深吸一口氣,入坑。

 

第一把玻璃渣是三次“喉嚨癢”。那日一襲灰布棉袍的他愈見清臒,一邊咳嗽,一邊慢慢地坐下,在腿上蓋上毛毯。他的滿臉病容連一向只見森林、不見樹木的蕭景琰都看得真切,“先生可是舊疾復發了?”“不礙事的,天氣涼了,喉嚨有點癢。”他說著又咳了幾聲,一邊咳,一邊擺手,“不礙事的,真的不礙事的,喉嚨癢,不算病。”伸手去火盆邊拿起手爐,雙手捧著,笑了笑,幾分倦意,幾分歉意。

 

世上最難說的話是謊話,機智如梅長蘇也不例外。“大統領來過?”“啊,聽說我病了,哦不,他聽說我喉嚨癢,順道過來看看我。”他抬眼看蕭景琰,又是淺淺一笑,幾分寬慰,幾分杳然。

 

然後他繼續嘔心瀝血。“皇上對譽王的寵愛由來已久,還望殿下多些耐心才是。”蕭景琰道,“並非我沒有耐心,只是這件事情實在迫在眉睫。”那不爭氣的喉嚨啊,只這一句“迫在眉睫”就又撓著了它,讓梅長蘇咳得直不起腰,卻仍要擺手止住蕭景琰的自責,又忙指向自己,“是我又癢了。”

 

聽到“岳州知府”,蕭景琰一下子跳了起來,“既然我們有證據在手,先生想怎麼做?”旋即又坐了下來,“可要我擬折奏稟父皇?”(我走神了:什麼時候我們的梅郎也能這樣霍地跳起來,又唰地坐下去呢?)梅長蘇一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是一陣彎腰猛咳。蕭景琰也一愣,眨巴了幾下眼睛,訕訕地問“先生又癢了?”梅長蘇拼命忍住咳嗽,擠出一句實話,“這次不是癢。”靖寶寶便垂了頭,“看來這是下策。”幾番折騰,梅長蘇的喉嚨總算爭氣了一回,讓他能完完整整地道出那個“正在路上,馬上就要砸下來,絕對砸在譽王的頭頂”的雷:“除了皇權,還有民心,還有民意。我已經安排好了,不出兩日,這樁醜事就會傳遍嶽州城的大街小巷。五千兩銀子對於高居雲端的皇上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對於食不果腹的饑民就沒有那麼容易接受了。”

 

此時鏡頭拉開,不僅讓我們看到對坐案前的兩個人,還讓我們一窺梅長蘇這間疏闊靜朗的書房:通透的障子門,素色簾幔,一幾案,一火盆,兩面銅鏡,一排書架。他的世界如此靜好,而他在這靜好的世界裏拼卻一身病骨,黑白縱橫,權傾談笑,風起雲湧。

 

武英殿前,靖王殿下再遇沈追。沈大人深施一禮,靖王殿下報以春風化雨的一笑——這是我在前29集裏看到的王凱最美的一笑。

 

雪繼續在下。雪會掩蓋一切痕跡,所以雪夜最適合殺人;雪會過濾掉一切喧囂,所以雪夜最適合機關算盡。秦般弱和蕭景桓各有各的算盤,蕭景桓的算盤是“與其先對付梅長蘇,不如釜底抽薪對付靖王,沒了主君,任他什麼麒麟才子,不都是跟一條沒人收養的野狗一樣嗎?”——譽王殿下,記住你今夜所說的話!民女我絕不忘記,絕不原諒。

 

梅長蘇的喉嚨終於癢成了舊疾復發,但這日蘇宅裏的這幅“冬閨集豔圖”卻是溫暖的。梅郎擁著那件深藍色的裘皮披風,頭髮披散著,只系了一條發帶,閉著眼睛萎在幾邊。甄平、黎剛坐在火盆對面,飛流坐在右手邊,一邊說著閒話,一邊玩兒著什麼。白須白眉的晏大夫走進來,“喝藥吧。”飛流皺起眉頭,“很苦的。”甄平逗他,“那要不你幫蘇哥哥喝?”那少年的臉立刻綻放開來,“可以幫?”雙手隨即伸到蘇哥哥的面前,“給我!”蘇哥哥勉強睜開眼睛,撐出一個寵溺的笑,“別聽他們瞎說,藥得自己喝,那才管用。”——謝謝飛流,謝謝蘇宅裏這些把梅長蘇放在心上的男兒,雖然,即使有你們的守護和仰望,他的生命依然孤苦,但是這孤苦中有你們為他燃起的星星燭火,風吹不倒,雨打不滅,給他光亮,給他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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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陰沉的雪天,他站在廊下,看飛流興頭頭地從屋頂跳下,懷抱著一束梅花。甄平多了一句嘴,“看來今年靖王府的梅花開得也不錯”。是的,那當然不是穆王府的梅花,雖然也俊俏挺拔,但哪有她的梅園裏那般有情致呢?皇陵的梅花也該開了吧?

 

***

 

30集的兩場重頭戲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一枝開在言侯府裏,花瓣是言豫津、言闕和梅長蘇;另一枝開在譽王的流溪別院,花瓣是秦般弱、譽王和夏江。言侯府裏的這一場必須好好贊一贊三位演員,十幾分鐘的冗長對白,三個人皆坐在原處不動,完全靠彼此的氣場、臺詞、表情和有限的手勢撐起,而竟然絲毫不讓螢幕前的我感覺沉悶,著實了得。

 

這是梅長蘇向言闕的攤牌,也是他建立統一戰線的關鍵一步棋,背後的草蛇灰線可追溯到一年前梅長蘇對言府的第一次造訪。主人的姿態一開始是冷傲、戒備、譏諷的,“如今太子幽閉,譽王殿下終於如願以償,春風得意,怎麼看上去氣色反倒不好了呢?”不待梅長蘇開口,豫津已經站了出來,“蘇兄是舊疾,一入冬就會犯。”無論是原著的讀者,還是受了原著影響的電視劇的觀眾,多把溫厚寬恕的美德賦予言豫津的好友蕭景睿,但是如果拋開原著不論,電視劇裏呈現得更加跳脫自然的卻是言大公子的聰慧透徹以及看似沒心沒肺的嘻哈外表下對朋友的絕對信任和維護。所以梅長蘇在言豫津面前是比在蕭景睿面前要輕鬆許多的,很多時候甚至基本不設防。比如,第21集的決戰謝玉,言豫津感慨“謝玉這次是真下了狠手,我白叫了他這麼多年的謝伯伯”,梅長蘇幾乎想也沒想地就接了一句“白叫的可不止你一個”;又比如,後面40幾集的圍獵,豫津吃庭生的醋,埋怨梅長蘇沒有多給他指點,梅長蘇的回答裏往事也是呼之欲出。

 

擁裘圍爐的梅長蘇仍是低眉淺笑,“侯爺當初說的話蘇某自然記得,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形勢大改,譽王現在真正的對手早已不是太子。”言闕仍是傲骨嶙峋,“我不會幫著譽王去對付太子,我更不會幫著譽王去對付靖王。”他的冷眼碰上了梅長蘇穩穩的目光,“我話還沒說完,侯爺怎麼能斷定我今天來請你相幫的就是譽王?”再一次的目光交鋒,嗚咽簫聲中響起鼓點,像從容淡定對峙冷峻犀利。梅長蘇一字一字,毫不迂回,“侯爺可願意?”言闕收回目光,伸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幾不可聞地噓出一口氣,放下杯盞。小提琴的傾訴替代了簫聲的嗚咽,琴聲中言闕從齒縫裏擠出帶著刀鋒的話語,“朝局混亂,後宮兇險,人心叵測,陛下偏私,在此情形之下,靖王對譽王並沒有勝券。我安居府邸,好歹算是一個富貴閒人,你卻讓我捲入一場並沒有勝券的爭鬥當中。”他的目光隨話語的刀鋒一起投向那布衣秀士,那人卻並不躲閃,只回了一個字,“是。”“當今的皇后是我胞妹,譽王是皇后的養子,你讓我幫著靖王去對付譽王,於情理不合。”那人仍端坐不動,“確實如此。”言闕的第三波寒光射向他,“不合情理又無勝券可握,先生何以提出如此要求?”那人穩穩地接住了他的寒意逼人,“侯爺,您可願意?”言闕最後一次收回目光,閉眼,輕輕吐出一口氣。再睜眼,是兩個字的斬釘截鐵,“願意!”

 

空鏡頭。宮闕的飛簷,飛簷外的藍天,藍天中滿布的白雲朵朵。似在迴響,“願意!”“願意!”“願意!”從此,朗朗然,青天一碧;從此,浩浩然,君子一諾,生死不負。

 

這即將展開的風雲烈烈裏因為一個義無反顧的言豫津更見豪情。他一直坐在父親右側,腰板挺直,雙手端正地放在腿上,似乎一轉瞬就長大了十歲。他不動聲色地把簪纓世家滲入骨髓的社稷重擔從父親那裏接了過來,勉力擔起。“父親,朝局如何孩兒並不明白,但孩兒畢竟是言氏家學出身,能分善惡,能辨是非。父親為何答應蘇先生,孩兒心裏已明白。既是血脈相連,又何必談連累二字?父親做任何的抉擇,孩兒都會跟隨,絕不後悔。”那位父親伸出手,放在孩子抬起施禮的雙手上,緊緊握住。

 

梅長蘇靜靜地見證了這一幕,有驚喜,有欣慰,有不忍。言侯轉向他,“先生過獎了。先生坐于此,我剛才卻觀之不透,本侯想問一句,蘇先生可是當年祁王府的舊人?我實在想不出來先生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可以出手相幫靖王。”言闕收斂了笑容,直視梅長蘇。螢幕前的我心裏一聲長喟:這位言侯爺與梅長蘇不過兩面之緣,便能單刀直入,直指靶心,而我們那位靖王殿下與他的謀士已經耳鬢廝磨了一年有餘,親歷了他的嘔心瀝血,蠟炬成灰,卻即將要揮劍斷鈴,歎,歎,歎。

 

茶真是一個好東西,可以品,可以解渴,可以迴旋。梅長蘇避開了言闕的目光,端起茶杯,在袍袖掩住的一飲一啜間穩住了心神,低眉笑道,“為名為利,豈不都是理由?”這個理由他在蕭景琰面前也搬出過一次,一次足矣,替他永訣了在蕭景琰那裏的後患。而言闕繼續逼視著他,穩穩地搖頭,“依我的觀察,名利二字太小,絕非是先生的格局。江左盟威名立於江湖之上,梅宗主自有梅宗主的傲氣,名利之誘,皇權之威,自然不會被你放在眼裏。我細細想來,這只有可能是因為過去的淵源。”梅長蘇頷首幾不可聞地輕輕一歎,把心底的漣漪消解在眼前的那一盞清茶裏,“我曾經是一位仰慕皇長子的少年,立志投身于祁王府,時至今日,舊志不改,才有了現在的梅長蘇。”——在這位看著他長大、從來對他欣賞有加的言伯伯面前,林家小殊沒有說謊——他側過臉看著父親生前的摯友,淡淡一笑,又添了四個字,“如此而已,”言畢薄唇抿起。言闕點頭,“往事如煙,不宜追之過深,我剛才也是隨口一問,請先生不必掛懷,”說著抬手施禮,將蓬萊舊事付諸了然一笑。梅長蘇還禮,隱隱悵然,按下心底的霧靄紛紛。

 

流溪別院的那一朵花我就不表了。但是有幾句對話還是要提一提。夏江問,“殿下可記得當年赤焰林府的少帥林殊嗎?”譽王略愣了愣,答,“怎麼可能忘得掉?當年京城之中還有誰能蓋過那個天才少年林家小殊的風頭?他最後有那般結局,可見還是張揚太過,”說著搖了搖頭。我觀劇至此,一直在觀梅長蘇,無法無視他的自苦,對林殊則沒有太多的感覺。但是當“林家小殊”四個字從譽王嘴裏吐出,帶著十三年的歲月都沒能消磨殆盡的嫉妒和忌恨,我忽然清晰地看到了往昔那個金陵城裏最明亮、最耀眼的少年,他本來可以照耀大樑的夜空,本來可以關山橫槊,縱橫于如畫江山,卻遽然隕落。到如今,誰提韁回首?誰記當年策馬風流?萬千過往,烙在誰的心頭?暗香幽幽,沒入誰的眼眸?

 

最讓我扼腕的是,林殊年少,鋒芒畢露,但當年的林燮,當年的祁王,當年的言闕,竟無一人覺察出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背後的殺機霍霍嗎?

 

夏江最後給了蕭景琰一句讚語,“我今天之所以敢坐在殿下面前百般籌謀,就是因為蕭景琰這個人,他是不會變的。”好吧,夏首尊,我信你的眼力。為了梅長蘇,為了林殊,我也只能相信了。

 

這一集還有幾個片段。童路深夜來蘇宅,讓我們得以見到穿著中衣、散著頭髮、滿臉倦容的梅長蘇。沒記錯的話,這是童路第五次出現在蘇宅,也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蘇宅了(不算他最後拼死殺出,趕來報信)。前幾次裏,有兩次梅長蘇是接見了的,但是都立在長廊的盡頭,是一個隱在虛焦裏的背影,直到童路跪拜,才轉過身——我想這種鏡頭處理暗示的是在屬下童路的眼裏梅長蘇恍如隱在雲霧裏,有一種神秘的、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儀。這一晚的這一面,梅長蘇是坐在火盆邊,面對面地聽了他的稟報。百密一疏,在這個風雪肆虐的苦寒的冬天,這個他始終留了一手的屬下終於要證明他留那一手是多麼精准的直覺,而他始終不忍用那一手是多麼有違他對自己的判詞。

 

靜妃娘娘為夢魘纏身的梁帝燃起一支安眠香。香霧繚繞,梁帝的眼神有些渙散,“你的性情一向這麼平和,三十多年了(呵呵,終於把靜妃入宮的年頭說對了,之前無論蕭景琰還是梁帝,都一口咬定靜妃入宮只有二十多年,那這三十出頭的蕭景琰是跟誰生的?)竟未大改。若是她也能像你這樣,那該多好啊,只可惜她生來性子就是那般剛烈。”梁帝在枕上搖了搖頭,囈語般地問,“你曾夢見過她嗎?”靜妃眼神輾轉,答出來的卻是“臣妾福薄,未得太皇太后賜夢。”——不得不說,這位靜妃不一般哪,蕭景琰若能有他母親一半的智慧,梅長蘇何至於嘔心瀝血到那般程度。

 

安眠香還在起作用,梁帝仍陷在往事的溫柔鄉里。“你知道,朕說的不是太皇太后。朕有好些年沒有夢到過她,但這一向,有時她就站在太皇太后的身邊。告訴朕,她在你的夢裏是什麼樣子的?”遲疑片刻,靜妃緩緩答道,“宸妃姐姐仍然是當年的那個模樣,她站在那株梅花樹下沒有說話,一直沖著我笑。”梁帝鬆開了靜妃的手,閉目,似乎有一滴濁淚掛在眼角。

 

十三年前的蕭選,是真信也好,是太願意相信也好,他從那場染紅了整座梅嶺、染紅了半個京城的屠戮中其實並沒有得到快樂吧?甚至連心安都沒有片刻得到過吧?高處不勝寒,十三年了,他才抓住一個人可以聽他講一講那個他當年不惜兄弟情義也要從言闕身邊搶過來的傾國傾城的女子;十三年了,還沒有一個人能聽他講一講他那個光芒萬丈的長子,那個自幼相伴、扶他上位、為他馳騁疆場的赤焰元帥。

 

這真是一個傷心的夜晚。

 

雪越下越緊,北風呼號,帶著淒厲的哀音。梅長蘇昏睡著,胸口紮滿了銀針。晏大夫說,“他的寒疾已然復發,接下來的幾天會很危險。從現在起,閉門謝客,無論誰來,都不要見了。”(這句臺詞讓我聽出來給晏大夫配音的似乎是給言闕配音的同一人。)只是晏大夫不知,將要來的不是客,而是刀子,一把比一把鋒利的刀子。

 

再囉嗦一句。有朋友感歎胡歌從頭到尾那麼多臺詞沒有念錯一個字,咳,這一集裏胡歌貌似沒有守住,“叱吒天下”他念的好像是“叱cha天下”——這個,我真不是有意挑錯,我實在是覺得胡歌太出色了,用心得太令人髮指了,所以我真心希望他能做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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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網址: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3778300102vzp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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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涼好個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